李玲飞：“破冰”还是“移山”？尹锡悦总统任下的日韩关系展望
李玲飞：“破冰”还是“移山”？尹锡悦总统任下的日韩关系展望
作者：李玲飞，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东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
来源：盘古智库
微信平台编辑：周悦
“ 日本朝野上下都在期待，韩国走亲日路线的保守派当选总统尹锡悦能够成为一艘“破冰船”，改善自邦交正常化以来最为恶劣的日韩关系。不过，强征劳工和慰安妇等历史问题乃是巨大的冰山，在国内权力结构不利于执政的环境下，“政坛新人”尹锡悦的移山之旅困难重重。
3月10日，国民力量党候选人尹锡悦以不到1%的票数优势赢得大选，当选韩国第20任总统。由于尹锡悦本身的保守派属性以及在竞选过程中表现出的亲美与亲日路线，日本朝野对韩国政权更替后日韩关系的改善普遍持乐观态度。竞选前后的承诺与实态
因强征劳工和慰安妇等历史问题以及领土争端，近年日韩关系不断恶化，2018年，韩国最高法院支持二战时期被日本公司强征为劳工的韩国受害人和遗属提出的个人索赔请求，引发日本政府的强烈不满和实施出口禁令的报复。同样，针对慰安妇问题，韩国司法部门也勒令日本企业和政府予以赔偿，日本政府则表示韩方违反国际法的行为绝不能接受，两国针锋相对的立场使日韩关系陷入自1965年邦交正常化以来的历史最低点。
本次韩国总统大选前，日韩之间仍龃龉不断。2021年8月，韩国水原地方法院根据大法院对损害赔偿责任的判决结果，扣押日本三菱重工在韩国的应收货款，引起日本政府强烈抗议。2022年1月，韩国总统文在寅赠送日本驻韩大使馆的新年礼物，因外包装图片形似两国有争议岛屿，被日方拒收。
大选中，主要候选人都提出要缓和和改善已至冰点的日韩关系。例如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李在明认为，日韩应当恢复至1998年《金大中-小渊宣言》（《日韩共同宣言》）时代的状态，并且按照《宣言》精神推动未来两国的合作。
尹锡悦在竞选活动的多个场合强调，日韩两国之间不能被历史问题所束缚而忽略了后代的长远利益。他当选后，将恢复日韩领导人之间的穿梭外交，建立高级别磋商的渠道以促进全面解决两国之间悬而未决的对立问题，包括慰安妇、强制劳工和日本对韩出口管制等等。在今年三一节（韩国为纪念反日救国的三一运动而设立的法定节日）的声明中，尹锡悦称，韩国仅靠过去那种反日煽动不足以应对国际社会的巨大变化，“反日”与“排日”已不合时宜，而应“克日”即超越日本。
但是，与其他候选人不同，尹锡悦的竞选承诺带有明显的亲日色彩，他追求的不仅仅是日韩关系的改善，而是全面提升日韩关系在韩国外交中的地位。在一次电视辩论中，尹锡悦提到，一旦上任，他将先与美国总统拜登会见，然后是日本首相岸田。这将改变近年韩国外交先美国、次中国、后日本的顺序，而上一位采用同样路线和顺序的韩国总统，也是亲日保守派，出生在大阪的李明博。
竞选承诺并不只是一种姿态。3月10日和11日，尹锡悦先后与美国总统拜登和日本首相岸田进行了电话会谈。在15分钟的会谈中，尹锡悦与岸田除了就美日韩安全合作、朝鲜洲际弹道导弹和核弹研发等问题达成共识外，还一致同意尽快促成双方“面对面会谈”。
期待“日韩两国在外交上终于可以采取一些（有益）的动作”、“日韩关系改善的可能性很大”，两人短暂的电话会谈所取得的乐观成果透过一些日本政府官员和媒体渠道不断传达出来，日本期刊《朝鲜报告》（Korea Report）主编辺真一表示，尹锡悦的当选是日韩关系改善“千载难逢的机会”。
“破冰”还是“移山”？
然而，对于尹锡悦来说，作为总统改善日韩关系的“破冰”努力，必须要移走几座大山。
第一个是于其不利的权力结构之山，即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在国会的势力。目前韩国国会300个席位中，由执政党跌至在野党的共同民主党，占据了172个，国民力量党只有110个席位，与国民力量联手的国民之党仅有3个席位。作为执政的少数派，令尹锡悦头疼的问题恐怕不少。
一个前车之鉴是首尔市的例子，2021年，人民力量党候选人吴世勋击败执政党候选人赢得市长选举后，在市预算等问题上，与执政党占绝大多数（109个议席的99个）的市议会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吴世勋增加的项目预算不仅没有通过，反而遭到裁减，他计划减少的预算不仅未获认可，反而有所增额。在一番争吵后，吴世勋质问无果，以退场抗议告终。事后，市议会修改章程，规定市长等公务员未经议长许可而发言的，将被强制中止甚至驱逐出场。
可以肯定地是，尹锡悦将会在国会面临相似的挑战，来自一个占据近六成席位的反对党。总统选举结束后，共同民主党代表宋永吉表示，将会在国会与尹锡悦采取对决的姿态，让尹锡悦的竞选承诺永远无法兑现。国会下届选举的时间是2024年4月，意味着尹锡悦在其任期的一半时间里，要解决国会和政府的敌对问题。
第二个是形势不利的国内政治与经济之山。国内政治环境是否稳定、国内事务是否处理得当，是包括尹锡悦在内的历任总统能否顺利推行外交政策的前提。尹锡悦赢得总统竞选的优势不大，执政根基也不稳。虽然执政党推举的候选人李在明落选，但票数上仅仅落后不到0.8个百分点，而尽管尹锡悦当选，却未能实现之前所争取的目标，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此外，尹锡悦竞选成功，并不是依靠其个人能力赢得选票，有部分因素是源于选民对共同民主党过去几年执政能力的不满：中小型企业和服务业在新冠疫情中的困境、首尔飙升的房地产价格等等，还有部分因素是他煽动和利用选民间在性别平等、性暴力等问题上的对立与紧张关系为自己拉到选票。这两部分因素虽有利于竞选，却对他上任后执政带来压力。
尹锡悦上任后的最紧要任务，首先是团结和协调各派政治力量，完成组阁工作，其次是缓和在竞选中煽动起来的民间对立，避免社会分裂、维护稳定，再次是贯彻实施他在竞选中承诺的各项经济政策和主张，通过经济增长和改革的实绩来体现他与上届政府的差异，以争取更大的民意支持。
如果做不好上述工作从而在总统任上站稳脚跟，尹锡悦就很难在缓和日韩关系上大展拳脚，更不用说推行他在竞选时备受质疑的亲日政策了。
第三座大山是强征劳工和慰安妇等历史问题本身。历史问题上的针锋相对是导致日韩两国从政府到民间长期交恶的症结。
1965年，日韩建交时签署《日韩请求权协定》，日本提供5亿美元的无偿或有偿援助，以解决占领和战争期间强征的韩国劳工受害者和遗属提出的索赔问题，同时韩国政府放弃索赔权。这一协定由于多数赔偿金并未发放给受害者和遗属，以及在法理上政府是否有权力放弃国民个人请求权等问题，一直存在争议，至少在韩国内部并未“完全而最终解决”。2018年，韩国最高法院最终裁决，受害劳工或遗属有权就强征劳动造成的损害要求个人赔偿，而日本政府则认为这一判决有违《日韩请求权协定》。
慰安妇问题也类似，2015年，朴槿惠政府与安倍政府签订《日韩慰安妇协议》，日韩双方共同设立“和解与治愈基金会”，日方向基金会提供10亿日元支援资金用于恢复慰安妇受害者名誉与尊严、治愈其精神创伤，就此“最终而不可逆地解决日韩间关于慰安妇的问题”。朴槿惠政府谈判和达成协议的过程，没有与慰安妇受害者进行沟通，加上日本政府企图用钱一劳永逸地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不仅无益于恢复受害者的尊严，更加重其精神创伤，因此在协议公布后进一步引发了韩国民众的愤怒情绪。文在寅执政后，韩国政府重新审查了该协议内容，2018年宣布解散和解与治愈基金会，实质上废除了该协议。日本政府则认为此举是韩国政府不遵守国际协议、言而无信的表现。
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最好办法是日本政府能够正视历史、承担责任并真心实意地向受害者道歉。但在右翼势力日益膨胀并把持日本政坛的现实情况下，这种办法无异与虎谋皮。
那么摆在尹锡悦面前的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
一是按照日本政府所期望的，承认《日韩请求权协定》“完全和最终解决”了强征劳工的赔偿问题，《日韩慰安妇协议》“最终而不可逆地解决”了慰安妇问题。且不论这一道路将冒天下之大不韪，挑战最高法院的判决本身就有干预司法的违宪之嫌，难度之大，甚于移山，这一点出身检察系统的尹锡悦不可能心里没数。
另一条道路是搁置争议，绕开大山，避免历史问题成为日韩关系缓和的阻碍。这是尹锡悦最可能选择的道路，不过，是否行得通，还要看日本政府的态度，能不能首先通过解除对韩出口管制、重新将韩国加入贸易优惠白名单等方式释放善意，而最关键的可能还要看美国在日韩之间斡旋的力度。
3月11日，日本首相岸田在与尹锡悦通电话后接受记者采访时，对于会谈内容是否包含强制劳工和慰安妇的提问，岸田以涉及外交、不便谈论细节而拒绝透露。历史问题对于日本一方来说，也是一座沉重的山。
从检察总长辞职到参选并最终当选总统，尹锡悦用了一年时间，这个缺乏外交经验和治国经验的“一年生”（政治家一年级学生），要想在国内严苛的政局下立足，困难重重。就日韩关系的缓和和改善而言，他能发挥的力量有限，短期可能会在美日韩安全保障的框架下恢复与日本的情报交流，在涉及朝鲜问题上达成共识、展开合作，长期来看，会取得怎样的成果，则要看他的外交与执政团队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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