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枪手
那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一个自称是某小说网站当红网文作者的人找上了我。他说,他无意中看到了我写的小说,觉得还不错,决定请我帮他写小说,简而言之,就是找我做枪手,帮他日更。
我答应了。他开的价码足以让我这个腹中有些墨水但毫无名气的业余苦逼作者不上班也能养活家人。
我当然不会拒绝,因为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唯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是枪手,小说的署名权不是我的,小说再怎么爆火,也与我无关。
自我们联系的那天开始,我看了大纲,花了一个星期琢磨他写小说的风格,之后便开始了我的枪手生涯。
我的文笔比他好,更受读者欢迎,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极为尖锐的问题——他理所当然地被质疑了,有读者在贴吧说那部小说不像他写的,因为他的文笔没有这么好,叙事和节奏也跟从前有出入。
他联系了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惴惴不安,倘若他解雇我——我早已辞去单位的工作,因为做枪手润笔(枪手的稿酬)高,而且我的本职工作很忙,没法儿一面写小说,一面上班——我就得出门到大街上溜达,渴望找到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很生气,但他没有解雇我的意思。他说他看中我的才华,我想,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为他写的小说已逐渐被读者所接受,再换人来写,叙事风格又变一次,无疑会坐实别人对他的质疑。
我又替他写了一个月。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每天平均写一万字,早中晚各更新一个章节。
小说火了,一鼓作气登上了各大榜首,他名利双收,受邀到某节目做嘉宾,说了一连串虚伪而做作的话。
我看到只想吐。同时,我也很嫉妒他,凭啥他能进网文作家富豪榜,到处上节目、发表演讲;而我却只配躲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枪手。
我不甘心,于是,我在小说日更章节后夹带私货,向读者们推荐我写的且署名也是我的小说。
有读者看了我的小说,在评论区说我写得比他好——我做枪手有保留,毕竟以他那不入流的水平,我要是全力以赴地写,早就露馅了。
他再次找到我,同样又是一通骂。脏话不重样地从他嘴里吐出来,与他在电视机上立的温文儒雅的人设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以润笔减半为要挟,让我别再发布我的小说,至少换个小说网站。
我需要这份不菲的润笔,所以即便心里很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他那无理的要求,并低三下四地求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此后,我一面替他写日更,一面接着他画的大饼,但也相安无事。
小说即将完结时,他又发来一部新小说的大纲,让我继续为他做枪手。
大约怕我不答应,他将润笔足足提高了五成,这意味着写完新的小说,我就能在县城买一套六十个平方的二手房。
我照旧没有拒绝。我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就差跪下来叫他爹了。他每个月给我打一笔钱,美其名曰稿酬,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卖屁股的人,又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流浪狗,以出卖灵魂为代价,换取生活下去的权利。
由此,我一直处于抑郁的状态。我病了,不想干了,联系他,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不出所料,他严词拒绝,并说,我没得选,要是不继续做他的枪手,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承担。
我不以为意,带着家人出去玩了几天。期间,我也在关注他的新小说。新小说停更几天,他的粉丝数量唰唰往下掉,开的公司股价跟着暴跌,还因此上了新闻。
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他江郎才尽,有的说他跟枪手谈崩了,甚至有人说他死了。他出面澄清,结果越描越黑,频频上热搜。
晚上,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内容竟然是我全家的详细信息和照片,连我女儿上过哪所幼儿园、在哪家医院治过病都有记录。
那晚过后,他的小说又开始更新。当然是我写的。他说得对,我没有选择,要么死,要么做他的枪手。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也不知道我究竟还能撑多久,于是,我开始安排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