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归来91

社会网编2023-03-04 18:022610

  在西藏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张浩天觉得从此接手的每一个采访任务都因此变得意义深重,和过去完全不同。

  林江涛召集大家开会,说:“近日,自治区发出了学习宣传孔繁森同志先进事迹的决定。为配合此次宣传活动,报社领导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最详实的材料,最完整的素材对孔繁森同志生活、工作经历进行采访报道。”

  日喀则岗巴县,是孔繁森同志第一次赴藏工作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拉萨周边的几个县区,又是孔繁森同志第二次进藏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这两个地方的采访任务最重,张浩天和田笑雨主动承担。

  一个四十多岁的村民带他们上了山。灰蒙蒙的石头山离村子没多远,也不高,但由于海拔接近五千米,气候寒冷,加上山路崎岖,乱石林立,他们爬了很久才登上山顶。带路的村民尽管比他们走得快,也明显体力不支,踉踉跄跄扶住一块石头坐下来,指着一处从石缝里流出的溪水说:“孔市长听说我们村很多人都得了大骨节病,他非常着急,多次爬上山到这里察看村里的饮水情况,前前后后不下十次!”

  张浩天蹲下来观察水的颜色。溪水清亮透明,水底的石头干净如洗,残留的冰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是溪水四周岩石裸露,寸草不生。他喝了一口,没有感觉什么异常,问:“大骨节病是什么病啊?”

  村民拍了拍自己的膝关节说:“膝盖、脚脖子、肘关节、手腕粗大变形,严重一些的双脚扭曲、关节肿胀。”

  田笑雨的脚脖子被荆棘划破了无数条口子,血肉模糊,皮肤和袜子沾在了一起。张浩天走过来帮她脱掉鞋子、袜子,用溪水清洗着的伤口。他一边洗一边同村民攀谈。“发病时啥症状?”

  村民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说:“就是我这样的,发病时关节痛得厉害,路都走不了,什么活也干不了。”

  张浩天这才发现村民双腿扭曲变形,走路困难。他说:“没注意到你腿不方便,还让你带路,真不好意思。”

  村民笑起来,说:“我不带路就没人来了。平时还行,走远了就成这样。村里很多人都得了这个怪病。我还是轻的,好多人家的地都荒了,牛和羊都放不了。”

  张浩天问:“这病就没法治了吗?”

  村民说:“孔市长帮我们跑了好多家医院,还回山东老家专门去找了大医院的专家,但是,没有找到好的治疗方法。”

  田笑雨问:“医生说是什么原因?”

  村民说:“医生也说不清楚。孔市长又请地质专家来我们村察看。那一天来了好多人,但最后都摇着头走了!”

  张浩天问:“是水的原因吗?”

  村民说:“化验了水,还化验了土,连牛和羊的血液也抽去化验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田笑雨喝了一口水,说:“很好喝啊,怎么会有问题呢?”

  “孔市长说在没有找到原因之前让我们不要再喝这里的水了。他已经为我们找到了新的水源。”一阵寒风吹来,村民咳嗽了两声,喉咙“咕隆隆”地响着。他看了看天催促他们,“赶紧下山吧!”

  没走几步,太阳就跳到山背面去了。村民也因气温突降双腿更加吃力,小腿向外撇着,像夹着一个大箩筐,每走几步就痛苦不堪哀叹几声。张浩天扶住村民走在前头,嘱咐身后的田笑雨小心看路。田笑雨扶住岩石慢慢前行。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山巅的太阳,脚一滑,尖叫一声。张浩天回头一看,田笑雨已经顺着陡坡滑下了山崖,顷刻间没有了踪迹。他放下村民跑到崖边,看见田笑雨两脚腾空,双手紧紧抱住一个一米宽的石头。石头埋得不深,没有根基,正一点点松动,而她脚下是二十米深的沟壑。要不是她的衣服挂在一棵树枝上分散一部分重量,早就和抱着的那块石头一起滚下了山崖。田笑雨拼命呼叫:“浩天,我在这!”

  张浩天大喊:“不要慌,不要乱动!”说完俯下身子试图抓住她,可是怎么努力和田笑雨都差一臂宽的距离。石头又晃动了一下,石头和地面瞬间出现一寸宽的缝隙,三个人同时大叫一声。张浩天站起来重新调整姿势,趴在悬崖边尽可能拉长身躯。他再次伸出手去,“笑雨,抓住我的手!”

  张浩天的手近在咫尺,可田笑雨不敢松手。她的重量全部依附在小小的石头上,一松手不但抓不住张浩天,还可能直接坠入悬崖。田笑雨说:“我不敢!”

  石头又晃动了一下,缝隙又大了一寸。张浩天看着体力渐渐不支的田笑雨,心急如焚。他说:“不要慌,有我呢!”可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四下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可荒山野岭除了石头就是杂草,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东西。张浩天发现脚边有一截树桩,他用力晃动了一下,觉得还牢固,转身就解开村民藏袍上的红腰带,把自己的一只脚捆在树桩上,倒挂着身体扑下去。在田笑雨抱着的那块石头就要脱离地面一瞬,张浩天一把抓住了她。只听到石头带着沙土和碎石块“轰隆隆”滚下山崖。

  此时,田笑雨身体的重量全部悬在张浩天的手臂上,而他们两人的重量又都交给了半截树桩。树桩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还没等张浩天用力,树桩“呼拉”一声从土中钻出来。他俩同时向下坠了半尺。村民见状,大喊一声跑过去踩住了就要连根拔起的树桩,拼命拉扯张浩天的双脚。危机暂时缓解了,但是并没有完全清除。田笑雨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张浩天。张浩天知道树桩不堪重负,要尽快采取行动。可他稍一用力,树桩就在村民脚下扭动。而悬在空中的田笑雨被风一吹,身子来回晃动。三个人只好保持固定的姿势不敢再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张浩天的体力正一点点耗尽。他回头望了一眼一脸惊恐,像个木雕一样抓住他双脚的村民,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雪花漫天飞舞,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风一阵紧过一阵在耳边呼啸。除了毫无希望的等待,张浩天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焦急地看着田笑雨,为三个人的命运担心。他知道,此时无论做什么都危险,可是,不做更危险。

  田笑雨也十分清楚三个人面临的危险,任何一方的轻举妄动都会酿成弥天大错,可是再这么僵持下去,树桩迟早会脱离地面,张浩天无法把自己救上来,还有可能把村民也带下沟去。怎么办呢?她感觉到张浩天的双手冰凉,浑身不停地在颤抖,这是体力透支的信号,这时,一个念头突然跃上心头。她说:“浩天,松开我的手!”

  “什么,你说什么!”

  “你知道这样僵持下去的后果!”

  “我知道,我们三个一个也不能死!”

  “可是,树桩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

  “我比谁都清楚!可是,就是死也应该我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说这样的话!”

  此时,又听到“扑”的一声,三个人都同时晃动了一下。不用想,一定是又有几处树根断裂了。田笑雨像快要折断的风筝。张浩天觉得两只手痛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田笑雨恳请道:“浩天,快松开我的手!”

  “你再说一句,我就和你一起掉下去!你信不信?”张浩天回身看了看大口喘气的村民,“格拉,一会我把她拉上来你就松开我的脚,抓住她的手,听懂了?”

  “不,浩天!”田笑雨喊。

  “你说什么?”村民好像没有听明白。

  “我把她拉上来的时候,你就松开我抓住她。记住了!”张浩天说。

  村民明白他的意思后气喘得更急了,但还是点点头。

  田笑雨哀求道:“浩天,我不能没有你!”

  “我也不能没有你!”张浩天用力握紧她的手,“听我的,一会我们同时用力,我把你拉上来你就赶紧抠住我身边这个土坑。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上来的!”田笑雨知道无法说服他,只好点点头。张浩天又看了村民一眼,“格拉,准备好!”然后大声喊道,“一二三!”他使出全身力气把田笑雨荡了上来。村民看见田笑雨的手抠住了土坑,立刻松开张浩天的脚紧紧抓住她。而此时,张浩天拖着离地的树桩坠下了山崖。

  田笑雨看见了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她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带着泥土滚下去的张浩天,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她拍打着地面失声痛哭:“浩天!”当她看见村民拖着残腿摇摇晃晃朝山下走去才醒悟过来,飞快地跑到前面去了。

  她绕过几棵老树,爬过一块岩石,慌不择路朝山沟奔去。在悬崖下方的深沟里,她看见了躺在荆棘丛中昏迷过去的张浩天。田笑雨顾不上荆棘密布,从一块岩石上跳下去,奔过去抱起张浩天,大声喊:“浩天,你醒醒!”一连喊了几声张浩天都没有反应。田笑雨看见他满脸是刺,额头血迹斑斑,急得直哭。

  赶来的村民想从岩石上跳下来,可是担心自己的腿,犹豫着,突然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在脚边的溪水中灌满水,站在悬崖上把水倾倒下去。风把水流刮偏了,一大半都落在田笑雨的头上、身上。村民转身又重新把帽子灌满,再次瞄准张浩天的脸倾倒下来。这回不偏不倚,全部都洒在张浩天的脸上、头上。

  山风一吹,张浩天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朵朵雪花纷纷扬扬,一头雾水的田笑雨正看着自己。他问:“下雨了?”

  田笑雨用手拂掉他脸上的水珠和雪花,说:“是下雪了!”

  张浩天感觉田笑雨的双手抖得厉害,就问:“你怎么在发抖?”

  田笑雨抬头看了一眼悬崖,说:“你知道你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吗?”

  “我是…...”张浩天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是为了我才掉下来的!”田笑雨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张浩天终于想起了刚才的一幕,笑了一下,说:“我愿意!”

  田笑雨捧住张浩天的脸亲了一口,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张浩天挣扎着坐起来。

  “以后,再也不要干这样的蠢事了!”田笑雨又亲了他一口。

  村民见张浩天醒了,紧了紧一直敞开的藏袍,朝他们微笑。田笑雨把张浩天脚上的树桩解开,扶他站起来。两人一站起来都开始往下滴水。田笑雨打了个寒颤。张浩天擦掉她头上的水珠,这才发现自己满手是刺,左手还有一道两寸长的口子正汨汨流血。田笑雨掏出手绢为他包扎好,问:“看能不能走?”

  张浩天动了动胳膊,抬抬腿,说:“没问题!”可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的腰也受伤了,走一步就钻心的痛。田笑雨蹲下来,说:“我背你!”张浩天把她拉起来,说:“你怎么背得动!”说完咬牙迈开双腿,艰难向前行走。村民接过自己的红腰带系上,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后面。

  快进村了,村民指着月光下亮闪闪的水渠,说:“这就是孔市长为我们找到的新水源,现在家家户户都用这里的水了。”张浩天蹲下来洗洗手,喝了一口,觉得甜润、清凉。田笑雨用手绢清洗他脸上、额头上的血迹。

  走进乡长家,他们结成冰凌的头发又开始滴水。乡长从一个牛皮袋里抠出点酥油抹在他们又红又肿的耳朵上。田笑雨想给张浩天擦擦头上的水珠。张浩天夺过毛巾,说:“还是我给你擦吧,你的头发又长又多,会感冒的!”擦干头发田笑雨问乡长要了一根针,把张浩天拉到灯光下挑着手上的刺。挑完刺,张浩天顿时感到舒服多了,他挽起裤腿,察看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田笑雨问:“明天还能继续采访吗?”

  张浩天说:“能!”说完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的面疙瘩汤吃了起来。

  田笑雨被安排到一家农户借宿。张浩天要和乡长一起送她。田笑雨说:“你腿脚不好,就不要去了!”张浩天依然坚持送她。

  他们抹黑到了老阿妈的家,老阿妈好像知道有人要来,正笑眯眯地盯着门的方向。乡长说,原来她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可是,两年前十七岁的儿子去河里游泳淹死了,接着老伴儿因病也去世了,唯一的女儿早年嫁到别的村子很少回来,而她的大骨节病越来越重。老阿妈听出乡长在说自己的过去,凄然一笑,用藏语说:“要不是孔市长给我药,我早痛死了!”

  张浩天靠着她坐下来,问:“阿妈拉,你见过孔市长吗?”

  “见过好几次,每次来他都背着一个大药箱,里面全都是药。我们很多人都吃过他的药,吃了就好多了,不痛了!”

  乡长说:“我们都知道,孔市长那个大药箱里的药全是用他自己的工资买的,他把钱全花在了我们身上,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管。”

  老阿妈说:“他还会针灸,拿不准就先往自己身上扎。他就是个活菩萨。”

  张浩天把他们说的话都记在笔记本里。临走他看了看黑乎乎的屋子,摸了摸薄薄的毡子,问田笑雨:“睡这,习惯不?”

  “到西藏都快十年了,还问我习惯不!”田笑雨说完把张浩天推出门去,“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见。”她关门转身,见老阿妈在忽明忽暗的酥油灯下缝补衣服,便接过来。她问:“大骨节病除了水的原因,同吃的、住的有关吗?”

  老阿妈没有回答,笑眯眯地看着她。田笑雨笑了。又用藏语问了一遍。老阿妈说:“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吃,这么住啊!”

  田笑雨缝好衣服收拾起针线,把她扶上床盖好被子,自己蜷缩在床的另一头,拉过一床看不清颜色、酥油味很重的毯子盖在身上。吹了灯,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窗棂外射进来的月光洒在老阿妈身上,屋里昏暗一片,反倒有了遐想的空间。田笑雨一会想想老阿妈曾经幸福的家,一会又想想什么医院能治好这样的病……看老阿妈翻了个身,就问:“阿妈拉,你去过拉萨吗?”

  “我哪也没有去过,连这个村子也没有出去过!”

  “你想去内地看看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痛,有时还肿起来……”

  “你想和我一起回内地治病吗?”

  老阿妈没人回答,不一会儿响起了她轻微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张浩天就来了。田笑雨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情况比昨天还糟糕,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他。“怎么严重了?今天你休息,我一个人去!”

  “没事,能坚持!”张浩天说。

  他们又来到附近几个乡采访。几乎每户村民都能说出几个有关孔繁森的故事。一个大爷拿起一把镰刀说:“这手柄还是孔市长帮我修好的,他还用这把镰刀帮我割了两天麦子呢!”

  一个妇女说:“我孩子的鞋就是孔市长给买的,穿烂了都舍不得扔。”

  一户村民说:“我家没劳力,孔市长就动员村里的人帮我垒起了这个牛棚。”

  村长指着山坳中结了薄冰的湖水,说:“孔市长四处筹集资金,为我们修了这个水坝,建了一条水渠。他个子大,每次都挑最大的石头背。”

  他们在黑竹工卡县一个村还了解到,三年前这里发生了地震,许多房屋倒塌,人员伤亡。孔市长来这里视察灾情,看到三名地震中的孤儿无依无靠,便决定收养他们。当时最大的孩子12岁,最小的5岁,为了养活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孔市长节衣缩食,前后三次献血,用换来的钱给孩子们买衣服和学习用品。而他自己的孩子却很少过问。

  田笑雨泪光盈盈,说:“一个副市长竟然用自己的血去救助孤儿。难以想象!”

  张浩天一阵哽咽,说:“没想到英雄离我们这么近!”

  田笑雨抬头看着他,问:“你哭了?”

  张浩天忍住泪,说:“我没有哭!”

  田笑雨说:“你哭了!”

  张浩天说:“我没有哭!”

  之后,张浩天和李小虎又去了阿里。阿里是孔繁森在藏最后工作和牺牲的地方,也是采访最辛苦的地方。他们不顾旅途辛劳,到了阿里立刻投入采访。很快收集到孔繁森许多感人至深的事迹。一位退休老干部回忆道:“孔书记到我家拜年,还不忘为我的老伴儿看病,送药扎针。还为老职工建起了卫生所、食堂、娱乐中心……”一位煤矿工人说:“我妻子长期生病,家庭负担日益加重,孔书记送来了慰问金,还自己掏钱给妻子治病……”一个开茶馆的牧民说:“孔书记为我制作了一块‘麦朵茶馆’的招牌,并亲自题名……

  在雪山哨卡,他们了解到孔书记掏出随身携带的400元钱给一位家境困难的战士。他还亲自打电话给离婚战士的家属,挽救他们的婚姻。在学校,还见到孔书记收养的地震中的孤儿,听他们讲述孔书记对他俩的照顾和关心……十几天的采访,他们了解到孔书记在这里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看到他留下的遗物和去世前写下的“关于发展阿里经济的12条建议”的文稿。

  从哨卡的山上采访下来,他俩坐在大石头上休息。张浩天掏出写好的采访稿念起来:“孔繁森刚到西藏,就写下了‘青山处处埋忠骨,一腔热血洒高原’的豪情壮志。年近50岁的孔繁森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跑了阿里地区106个乡中的98个,行程达八万多公里,茫茫雪域高原,处处留下了他的足迹……”

  李小虎说:“绕地球一周才四万多公里,孔书记转了这么多地方,相当于绕冈底斯山多少圈了,他早已立地成佛了!”

  “1992年底,孔繁森进藏工作期满,但他坚持继续留在西藏,来到西藏最偏僻、海拔最高、气候最恶劣的阿里地区……”

  “和建华、雪梅一样,心系西藏,情满高原。”

  “在孔书记的带领下,阿里经济有了较快发展,1994年,全地区国民生产总值比上年增长37%……”

  “孔书记在阿里才两年就积攒了这么多功德,而我十年了,还一事无成!”

  “是啊,十年了,我们好像做了许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做!”

  “你说,孔繁森死了还留个名,可有谁会记得建华、雪梅他们?”

  “无论孔繁森,还是宋建华、王雪梅,他们的精神都是一颗种子。种子是不怕被遗忘、被深埋的。”

  “在西藏整整十年,我们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给了西藏。我们做的这些,又有谁知道?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点傻?”

  “你是不是想问我后悔吗?

  “你后悔吗?”

  “我们可以选择怎样生活,但却不能选择生活能回馈我们什么!”

  “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像浩然说的那样,太想扮演英雄了?”

  “我们在扮演英雄,那么孔繁森又在扮演谁?”

  李小虎“嗯”了一声,看着张浩天。

  “我们不要试图去寻找生活的答案,因为那是徒劳的。我们敢于追求波澜壮阔,也要甘于风轻云淡!”张浩天说。

  李小虎觉得张浩天脸上是少有的淡定和平静,又像突然有了瞬间的领悟和超越,让他看起来和过去不大一样。李小虎说:“你好像变了!”

  “我没有变!”

  “你变了!”

  “我没有变!”

  “我有种预感,我们这次采访一定会大获成功,轰动全区、轰动全国!”

  “成名、轰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做了一个记者该做的。”张浩天站起来,指着河流上游一处隐约可见的工地,“你说何帅他们会不会就在那里建水电站?”

  李小虎站起来,感觉那个地方并不远,说:“走,看看去。”

  洛布顿珠的车就在山脚下。他们顺着土路开到工地,看见何帅正和几个技术人员站在一辆挖掘机旁指着河谷远方讨论着什么。张浩天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何帅回头看着他们,跑过来张开手臂一手搂一个,说:“你们怎么找到这来了?”

  张浩天说:“我们来阿里收集孔书记的先进事迹,顺便看看你。”

  何帅摘下安全帽,说:“采访孔书记啊?先采访采访我呗!看看我生活工作在啥地方,远离老婆和孩子,整天和泥土石块睡在一起,三十岁看起来像五十岁。这都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阿里的明天!”

  张浩天笑笑,说:“那也不能和孔繁森比。”

  何帅说:“孔繁森在阿里呆了两年就成了英雄,我在阿里十年啥也不是!”

  李小虎说:“孔繁森一年为阿里做了多少大事,你做了啥?”

  “我啥也没做!”何帅低下头,“孔繁森一年做十件大事不容易,我十年做一件大事更不容易啊!”说这话时,何帅眼中突然盈满了泪水。

  张浩天拍拍何帅的肩,说:“我知道,为了这个水电站,你付出太多了!”

  何帅扭头抹掉泪,说:“走,去看看我们就要完工的厂房!”

  走近厂房,何帅指着一个在仪表前记录数据的人说:“他叫李进。真正让我在阿里留下来整整坚持了十年的人是他!为了阿里的电力事业他牺牲太多了!”

  张浩天说:“这个人我认识。上次我们去单位找你,他正趴在办公桌上画草图。身上、头上全都是灰,我还叫他老同志呢!那时他没多老,不过现在老了!”

  李小虎说:“何帅,还记得你最初来西藏是要找死的感觉吗?”

  何帅笑道:“走得太远了,都忘了出发时的目的!”说完,吹吹安全帽上的灰,深深叹息一声,“还有几个月就要试机发电了,可我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

  “为什么?”张浩天问。

  何帅摸出一份电报递给张浩天,说:“家里发来电报,说母亲病危,女儿没人照顾,让我速归!可是我回不去,刘敏也走不了。她也发来一份电报,说要建什么面粉厂!”张浩天以为他又要掏电报,可何帅摸出一张纸。张浩天接过来一看,是张离婚申请书。他问:“离婚,不是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这回,说什么都要离!”何帅说。“结婚八年,刘敏只回过两次家,和女儿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天天都是她的工作、工作!你们说,她还像个女人、像个母亲吗?有时我在想,她是不是个工作狂?是不是太迷恋官位了?是不是太想被众人仰视了?”

  张浩天说:“不能这么说她,刘敏的确是想干点事情!”

  何帅说:“这回就和她离,让她无牵无挂的干事!”

  李小虎笑嘻嘻地说:“你们从结婚开始就两地分居,这么多年,结婚和离婚差不多,现在又要离婚。在我看来,离婚和结婚也差不多!”

  张浩天把电报和离婚申请一起还给何帅,说:“那你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走,等了十年才建起来的水电站,却看不见放水发电的一天,这毕竟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啊!可是,如果不回去,就可能连老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我也会后悔终生啊!你说我怎么办?”何帅说。

  是啊,走不走都是痛,选择哪头都是失去。张浩天想起自己面对父亲遗像时的遗憾,无法替何帅定夺。他说:“你怎么选择都是对的!”

  何帅把电报和离婚申请揣进兜里。“不想了!走,带你们去看看水轮机!”他告诉他们如何截断水流、集中落差,怎样进水泄洪、开闸灌溉。“水的落差在重力作用下形成了动能,冲击水轮机后又转化为机械能,推动发动机就产生了电能……”说完又问:“你们倒是给我说说,走还是不走?”

  李小虎看着张浩天,说:“这会成为千古罪人的,我不说!”

  张浩天依然重复刚才的话:“你怎么选择都是对的!”

  何帅急了,说:“你是说,我怎么选择都是错的吧?”

  张浩天推推何帅,说:“带我们去堤坝看看!”

  他们站在高高的堤坝上,俯看雪山环绕的一潭碧蓝湖水,感觉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张浩天说:“在西藏这十年,时光好像流逝得很慢,但日子却过得飞快!”

  李小虎说:“过去,我从未想过梦想是什么,也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来。但是今后,无论我做什么都和脚下的这块土地紧紧相连!”

  何帅问:“你不回去了?”

  李小虎说:“背上行囊是过客,放下包袱就找到了家园。我决定留下来,就像一粒漂流的河沙终于沉淀在它自己的河床上!”

  何帅笑道:“不走好,到我那里吃火锅去!”

  张浩天心中一喜,说:“火锅?”

  何帅笑道:“鸳鸯火锅。一只母鸡和一只公鸡做的底汤。”

  李小虎问:“真的是鸳鸯火锅?”

  何帅笑了:“鸡肉都吃完了只剩汤了。不过有羊肉,今天,让我给你们穿上藏装——露一手!”

  张浩天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说:“管他是什么锅,走走走!”

  进了工棚,何帅三下五除二就在地上支起一口铁锅,给汽油喷灯炉打了两下气,火苗“忽”地蹿起老高。他把郫县豆瓣倒进油锅翻炒了两下,抓起一把花椒扔进去,又放了几片姜,兑上半锅水,不一会,油汤就翻起了红浪。他扔给看得出神的李小虎一个午餐肉罐头,“打开!”又往张浩天手里塞了两头蒜,“剥了!”

  洛布顿珠蹑手蹑脚地问:“我干点什么?”

  何帅给洛布顿珠扔过去一个萝卜,说:“削皮!”

  李小虎晃晃午餐肉罐头笑起来,说:“顿珠拉,今天真的是萝卜炖猪!”

  洛布顿珠笑嘻嘻地说:“炖什么都行,我都快饿死了!”

  何帅去外面找了两个木箱子当凳子,又从编织袋中拉出一条羊腿,说:“让你们尝尝高原火锅啥滋味。”没多大功夫,四双筷子就在油锅里捞了起来。张浩天夹起一筷子羊肉在蒜泥油中蘸了蘸,还没等凉就塞进嘴里,用四川话赞叹:“安逸,安逸,巴适惨了。”

  李小虎学着他的川普,说:“安逸得很。”

  洛布顿珠满口流油,辣得“呼儿嗨哟”,说:“麻、辣、烫!”

  何帅却盯着火锅不动筷子,说:“水电站建成了,以后这里一定会布满绿洲,到时给你们做清汤蔬菜火锅!”突然,他放下筷子说:“我决定了,不走了!”

  张浩天看见何帅脸上并不是选择后的轻松,反倒是无尽的遗憾和悲伤!但是,内心也为他终于选择了而不再纠结。

  回到拉萨,张浩天他们很快完成了一篇题为《领导干部的楷模—孔繁森》的专题报道。发表后引起社会很大反响。不久,全国各大媒体纷纷转载,全国上下掀起了学习孔繁森的活动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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