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老田
保安老田
原创作者:花被单潮汐
我所在的小区叫一宿舍,与市政府一墙之隔,开了个小门,方便在市政府上班的住户上下班。小区规模不大,只有五栋楼,这些楼房建于九十年代,面积大点的不过一百多平,因为一号楼有几套周转房供外地交流来的领导使用,就没有拆除新建。小区有个保安老田,年轻时当过兵,老实勤快,唯唯诺诺的,一直称我们小区叫大院。小区内住户不管什么事,只要请他帮忙,必定尽心尽力,乐此不疲,尤其喜欢帮漂亮又嘴甜的秘书长夫人。老田经常在晚饭后拉他喜欢的板胡,但音准节奏实在勉强,我自小受父母熏陶,对板式、唱腔、曲牌和板胡略知一二,拉不好但多少知道一些,于是经常在保安室跟老田聊曲谱曲牌,老田非常佩服我比他懂的多、会的多,家里还有钢琴,自称我们俩是好朋友,整个大院,就我们俩懂音乐、会拉弦儿,其他人都不懂,外行,因了这个,老田对我十分客气和友好。
乙亥猪年除夕夜,因为武汉疫情封城,打破了过年的喜庆。我们一家正看春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见老田一脸紧张地说:“封闭了!咱们大院封闭了!丁市长下命令了!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出去了!”说完又急匆匆地敲邻居家的门。
初一大早出去拜年,刚到门口就被老田拦下了,我再三解释出去是要跟至亲拜年,老田始终不允,这时,陆续有小区住户来到大门互道新年好并准备出去拜年,,都被老田很坚决地拦下,老田喊着:“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有邻居说,通往市政府的小门也被锁上了。于是,邻居们发着牢骚打着拜年电话陆续回家。
亲戚知道我们忙,没时间买菜,打电话说来家里送菜被保安拦住了,不让进门,也不让送菜,说是丁市长的命令,我到了大门口,见老田正一脸严肃大声跟亲戚说着“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进!菜也不行!”我把老田拉到一边,这时,一向和对我客客气气的老田突然变了脸,一脸认真地跟我说:“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进!菜也不行!” 我小声跟老田商量,不让亲戚进来了,我自己把菜拿回家,老田仿佛被电击了一般,高声说道:“丁市长的命令!菜也不能进!”我瞪了一眼老田,示意他小声点:“老田你咋呼啥,我去看看亲戚都拿来了什么。”接过亲戚送来的菜,我直接进了保安室,把其中一袋全是带纸盒包装的食品放在了老田的床上说:“”老田,这个给你,过年了给孩子吃。”,老田明显温和了很多,并没有推脱,边说着“我不要,我不要。”边打开了袋子,一盒一盒拿出来,仔细查看,再放回袋子里,系好袋子放在了床头。我转身提着其余的袋子出来,老田赶紧跟我,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帮我提着,一路紧随,轻声细语小声嘟哝着:“丁市长的命令,下次咱不能这样了。”直送到我楼下,我接过菜谢过老田,回头看时,老田正一脸幸福地笑着向我挥手,油油的紫铜的老脸上,沟壑完全绽开了,像我书桌旁边那一盆多肉。
疫情封闭加假期,难得的清净,孩妈约几个相熟的女邻居来家闲聊,说起了保安老田,说别看老田平时木讷,办事还真活泛,虽然小区封闭严格市里每天来回检查,还有包管的机关人员一起看守,但只要跟老田意思一下,就能进出,而且他看人来,谁送他东西多、合他意,他就对谁客气,甚至自由出入,说老田特别喜欢超市带包装的食品,尤其经常在电视里播放广告的品牌,说他孙子特别喜欢吃。
平时忙乱不堪,真正闲下来反而不适应了,我偶尔出来在小区不大的院子里走走,有次听到老田正在门口大声喊叫,走近看,老田戴上了平时从没见他戴过的钢盔,屁股后面还耷拉着一根警棍,像我买给儿子的毛绒玩具哈士奇断掉的尾巴,手里拿着一根烟,边喊叫边举着胳膊做着劈砍的手势很用力地比划着:”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几个围观的邻居说老田喝醉了。我突然想起来,老田多次跟我说过,他不会喝酒,也不会抽烟的。而且,保安室好久没有刺耳的板胡声了。
我自认为老田跟我很客气,能听我的,就拉扯着满身酒气的老田劝他小声点回到保安室,老田很不情愿地坐到值班的窗户边,还在不停地喊叫:“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语调比刚才低了一些。我环顾四周,老田的床上床边,堆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装满了东西的方便袋,好多是附近超市的袋子,里边是花花绿绿的纸盒包装的各种食品,还有整箱的当地产白酒,几盒皮箱装的红酒洋酒,桌上还放着拆开了的中华烟。我有点愕然:平时保安室除了一张床,几条黢黑的破棉被,墙上的警用钢盔、警棍、皮带,很少见到别的东西,一向清苦节俭的老田,连发给他的机关食堂的餐卡都舍不得用,平时吃饭总是自己开水煮挂面,进出的住户尤其女人们心软,经常在买菜回来随手送老田一点青菜馒头之类。这下,因为疫情封闭了小区,老田发了!
这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醉醺醺的老田在大门口喊叫“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丁市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头上戴着那顶略显滑稽的钢盔,屁股上依旧耷拉着那跟断尾巴的警棍,走一步,警棍就敲一下老田的脚后跟。
封城封路封小区,给工作生活带来太多不便,四个月后,随着天气转暖,可怕的疫情终于缓解了。我们小区也解除了封闭,可以自由出入了,大门口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只是很少再看到老田站在门口招呼进出的住户,见到我也不再点头哈腰招呼问候,连领导的车进出也再不理会,隔着保安室的玻璃,能看到老田整天闷闷不乐呆坐着,眼神迷茫,不知道是怨恨,还是失落。也不像之前每天晚上喝醉了在门口大声叫喊,偶尔可以看到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老田躺在保安室早已经看不出年代和颜色的沙发上呼噜喊天。
暑假的一天,女儿说大门的保安换人了,换成了一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而且是她同学,穿一身警察一样的制服,可精神了。后来听机关事务管理局的邻居说,老田辞职回老家了,临走时哭得很厉害,问他在这里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走,老田只是哭,啥也不 说,穿着他那身制服,扎着皮带,提着他的板胡。
辛丑牛年一到,因为没了疫情的侵扰,家家户户欢乐多。有天我下班回家,在大门口又遇到了半年多没见过的保安老田,而且又听到了板胡音准失衡的板胡声,一番问候,老田放下板胡,拉着我走到保安室里间的角落里小声问我:“以后还有疫情吗?”问完,一脸狡黠地看着我,眼神茫然,充满了期待。
(敲于2020年4月27日205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