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喧杂,因为这是酒店的大堂,而且全满,因为这是母亲节。
我们四兄妹,围坐在母亲身边(二姐有事,没能来),谈笑晏晏。“这样闲谈,也很开心呀!”自从第一回母亲节,妈妈发自内心地喜悦,于是每年母亲节,我们兄妹五人,一定陪母亲吃这顿饭,已是多年的惯例。
都是儿女成群,甚至还有了孙子,可是这顿饭,永远只有我们兄姐五个陪母亲。这刻,我们的身份,只是母亲的儿女,不是别人的丈夫妻子,父母爷奶;母亲,也只是我们的母亲,不再是奶奶外婆。话题也多是儿时,全是爱依偎母亲怀里的事。自从各有家庭,虽父母尚在,兄妹也是离多聚少,人添华发,情如黄花,缠绕心头的绝不是“别后”的日子,而是难忘的儿时日夜。那时候,我们的身份很单一,都是母样的儿女,我们的感情很单日,都是兄弟姐妹。人生若只如初见,美在单纯,如山泉之清澈,晨露之无诟。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感触尤深。母亲已是八十高龄,大哥也是六十出头,我也是早生华发。大哥上洗手间回来,指着头顶问我:“中间是不是有白发了?”我点头。“有一半没?”我摇头。“三分之一?”,我点头。事后,我很为自己的话懊恼,其实大哥头上的白发没三分一。就算有,此时此刻,我也应说个善意的谎言。岁月如梳,日月如飞,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也是弄不明白,曾是中年妇女的母亲,为什么转眼就成了老奶奶?风华正茂的大哥,怎会显出老态,活泼小姑娘的二姐,却成了当年母亲的中年模样?---我最初的记忆,母亲和哥姐就是这样。万个日夜,看似漫长,回首不过弹指间。“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日子都去了哪儿?
我是七十年代生人,我们乡下在七十年代中期才拉电灯(我曾以为,全世界都是七十年代中期才有电灯,后来读到国民文人说到电灯,我曾很惊诧),那时家家点的不是煤油灯,就是蜡烛,一星如豆,在黑暗里闪着昏黄的光,照出一片朦胧。那片昏暗朦胧,甚至看不清眉眼,却有难言的美感。朦胧是美。
白天母亲忙着各种农活,晚上也不闲着,我印象里最深的,就是烛光里的妈妈。多少个夜晚,看着烛光里的妈妈朦胧入睡。妈妈印在墙上的影子,神态万变,有如布影戏,曾是我的乐事之一,也曾唤起无穷的想象。幼稚的心里,也许也曾朦胧觉得妈妈艰苦,却不懂什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也没有想过,更不知道,会有天,妈妈也会变老,明亮的双眸会变浑浊,一对手也是又干又皱,有如树皮。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懂得,也就心怀悔疚。妈妈笑得像个孩子,但妈妈真的老了,老得让人心疼。妈妈坐在大姐身边,身体不自觉向大姐身上靠去,像是需要攀援的老藤。幼时,妈妈给我们幸福,晚年,我们应给妈妈安乐。无缘不成父子兄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相顾白发对白发,还有什么可执着,还有什么看不开?我突然觉得,郑板桥的“难得糊涂”,肯定是在昏黄的烛光里,由朦胧是美得出的。
“吃呀,多吃点!”妈妈一直催我们多吃,好像老担心我们饿着。见我们依言吃下,眼睛就笑眯眯的,象个孩子。我仿佛又看到烛光里的妈妈,我们也还是当年的样子。但妈妈真得老了。
2018-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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