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

综合网编2023-02-23 05:003030

  朱子青

  父亲的眼睛真尖,我们在公交上车,他一眼就看到了人行道上走着的狗子、失踪了一年多让我好找的狗子。

  父亲从老家来,在我这儿过年,明天就要走了,他急着要收拾行李,一幅归心似箭的样子。这这几个月,我因为工作忙,几乎没有带他出去转转,一直想早着呢,早着呢,后面有时间再说吧,就这样一直拖到了他临走时。等把车票买好时,我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了,于是请了假带着他去一些景区转了转。街上车太多,来回穿梭着,让父亲的心有些乱,他还是不太愿意随我逛。最后我们去了红山公园,在红山,父亲对聊斋洞口的鬼样木偶感到好奇,我说进去看看吧,父亲说好吧,于是我们花了四十元就进去看了看,里面阴暗潮湿,各种鬼木偶,面目可怖,加上鬼声悠悠,阴森可怕极了,真像进入了地狱,好不容易出了洞,父亲连连说后悔。我也有些后悔,看得出他被里面的鬼木偶吓着了,情绪一下子受到了影响,父亲催着我赶快回,我只好遵命。

  我们坐了公交车经过和平桥时看见狗子的,当时父亲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那不是狗子吗!我不大相信,我以为狗子早离开乌鲁木齐了呢?但仔细一看,真的是他。狗子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有些茫然地走在人行道上。父亲说,快,快,快下车!我说算了,人家在乌鲁木齐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们找他干什么。父亲说,得把你借他的一千元钱要回来!我说算了吧,人家要还的话早就还了,都快一年了没还。但父亲不管我的话,就叫司机停车了,那样子一下子就忘掉了刚才的不快,也不急着回家了,恰好这时车到了站,我不得不随着父亲下了车。

  我们一下车,就被狗子看到了,他慌得转身就穿过马路到另一边去了,我一看就明白了,他怕见我,怕我提起他跟我借的的那一千元钱。父亲边走边喊狗子的名字,我拉都拉不住,我说算了算了,人家躲咱们呢!父亲还有点不甘心,又向前跑了几步,但狗子过了马路很快早没入了一个巷道,来往的车就把父亲隔在了马路这边。父亲有一点失落,开始埋怨我,以后不要给这样的人借钱,你钱多了扔在沟洼里也比借给这样的人强。我知道父亲的心病,听父亲说去年狗子回了趟老家,回去也没有去看望一下他,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碰上了他也没有给他递一根烟,更没有提借我给他钱的事!父亲来我这里说了好几次。我有些后悔先前给父亲打电话时闲聊起了给狗子借钱的事。

  狗子的父亲前年冬天来乌鲁木齐,我也是好多年没见狗子了,我是从一个同学跟前听到了这个消息并想办法联系上了狗子,当时我给狗子打电话时,我有些激动,电话那边的狗子说着半洋不土的普通话,说是自己办了一个印刷厂,这让我更是兴奋,我说我的老同学成老板了,真是好事情,说不准困难时也需要他帮忙呢!狗子说,没事,老同学嘛,就应该相互帮忙,他还说来乌鲁木齐一直打听我,好几年了就是没找见我,听我这话我就有些感动。下午下班时我就决定去找他,顺便去看望了他的父母。那天下午风也比较大,我从幼儿园接了孩子直接就去找狗子了,我们快二十年没见面了,我不知道他长成了啥样子,一路上脑子里尽想着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大腹便便,会不会高大威武,会不会……但无论怎样想脑子里还是他上初中时的样子。

  狗子这个名字是他父亲起的,记得上小学时他的作业本上写的还是狗子这个名字,上初中后狗子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王斌。这个斌字是他的理想,也就是要文武双全。其实我挺崇拜王斌的,至少他敢给自己起名,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改一下名字,我似乎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那时候电影《少林寺》放过后,狗子就把头剃光了,他在山上放牛时到林场里剁了一棵手腕粗的小树,用树杆做了一根僧棍,抡得呜呜声响,那一招一式真成了少林寺中的和尚。过了几天,我们两一块去放牛,在野狐沟的石崖下发现了一条有两米长的蛇,我吓的浑身发抖腿不由自主地就软了,没想到王斌一棒下去就将那条蛇的脑袋硌着岩石砸烂了,更让我吃惊地是他竟然将那条蛇的皮扒了下来,硬是套在了僧棍上。当时他让我帮忙,我不敢动,他就骂我胆小鬼,我想胆子大一点,但手脚就是不听使唤,我就觉得自己天生是没出息的。当时我对王斌说,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他听我叫他王斌,又这样真诚地佩服他,就愈发胆大了,他说晚上将桶圈家的那只猫偷了来,也扒了皮与这个蛇肉一些烤了吃,还说这叫龙虎肉,吃了龙虎肉才能文武双全。我连忙说不敢,不敢,他就嘿嘿地笑了。后来我也忘了,似乎龙虎肉没吃成。

  王斌原先比我高一级,我小学毕业时他上初一,初三时,他转学重读与我在一个学校,那时我们上学都是住校吃馍馍喝开水。我们家穷,生活特别紧张,常常准备吃五天的馍星期四就没有了。星期五我常常就偷偷地逃课往家跑,有时跑到半路上就饿得走不动了。那时候王斌家的条件好一些,他的舅舅是村支书,他的父亲借了这个关系承包了村里的果园,每年可挣好些钱,生活上宽余一些。王斌经常会将他长了绿毛的馍给我吃,其实那些长了绿毛的馍只要剥了皮都是能吃的,为此我特别感谢王斌。记得王斌刚转学来的时候,就同我分在一个班并成了同桌,那一段时间王斌每周都能收到 ,是他原来学校的女同学,有时一周会来两封信,这真让我眼热。长那么大,我曾经收到过 ,那就是远在西藏当兵的表哥的 ,后来我给表哥写过几封信,但表哥一封也没有回。我当时特别希望收到信,那怕一年收到一封也行。我学过一篇课文好像是叫给自己写信的人,每次看到王斌的女同学给王斌来信,我就会想起那篇课文,就想给自己写信,但又怕别人笑话就没有写。后来我偷看了王斌的信,他将信找开随便就放在他的抽屉里,也许是王斌故意让我看的。那是一个女生写给王斌的情书,那女生的字写得真是绢秀,是用五分钱两张的那种带着花纹和香味的信纸写的,而且还叠成蝴蝶状,真是浪漫极了。我记得那个女生说半夜她望着宿舍的屋顶睡不着觉,她想着与王斌一起在河边散步的日子,我就感动了。我真希望那一封封信是写给我的,而不是王斌。后来王斌还给我看了那个女生的照片,那个女生真的很漂亮,比我们班上的红红还好看。

  王斌转学刚来就给了大家一个惊喜,他的作文被代语文的张老师当着范本在课堂上大讲特讲,一下子我觉得王斌肯定背着我吃了龙虎肉了,真的是文武双全了。老师在他的作文后批语开头说:你有金子般的语言!

  其实这句评语后还有一大堆话,这么多年,我都忘记了,连同那一篇作文的内容都忘记了,但还是记着了这一句。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将这一句评语记得这么牢。我当时想,这也许是世界上最高妙的评语了,真让人想不通,语言怎么能同金子联系起来呢?我听过一诺千金的话,也知道金子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但我还是无法将一个人的作文与金子联系起来。那时候我多么希望张老师把这么好的评语能给我,但他却给了比我大三岁的王斌。

  记得那天早上太阳真好,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春末初夏时的花草的香味,教室前的花池中花开得高兴极了,像那些受了老师表扬的女生的脸。作文课上老师念了王斌的作文,念完作文还进行了评析,念王斌的作文时,张老师显得十分深情,我能感受得到张老师些激动,似乎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作文,或者说能写这么好作文的学生成了坐在了自己的班里。是的,张老师这样的情形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接着张老师又草草的对几个成绩很优秀的女生的作文进行了简短的点评。那种厚此薄彼的情形让人心里酸酸的。说实话,很长时间来,我一直期待着张老师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我的作文,我觉得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那一次我用了几个晚上写的作文又一次被冷冰冰的发了下来,刚开始因充满期待而紧张的心一下子就泄了气,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像跌下了深崖,让我感到更加难过的是我的作文后竟然连一句批语也没有,似乎张老师就没有看我的作文一样。

  我扭头看了看王斌的作文本,上面画了很多的红杠杠,有的是波浪形的,作文的后面有一长串的批语,看字就知道张老师读这篇作文是多么激动,其中就有这一句:

  “你有金子般的语言……”

  张老师要我们下课后传着看一下王斌的作文,下课后王斌的作文就被许多同学借去看了,他们都有些争先恐后,有些女生拿着自己的作文本讪讪地还请教王斌,其中就有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红红。我注意到王斌假装很镇静的样子,摆出了老师的架式,他的头与红红的头发快挨在一块了,当时我的心里难过极了,但事后我还对王斌佩服极了,也许那是崇拜的情感。

  就在此后不久,王斌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本关于算命的书,算算自己的命相是几两,王斌说九两以上者都是宰相的命,我不太懂宰相的意思,他说就像周总理那样的官,我心慌慌地求他给我算了一下,真是可怜,我只一四两多一点。按照书上的算法,他竟然是八两多,当时我心里就沮丧极了。我想王斌当不上周总理,也一定是能当上比县长还大的官,那次县长来我们学校,开着小车,前呼后拥好多人,我们学校不可一世的校长也见了县长点头哈腰的,我想象不出比县长更大的官是何等的威风。我相信王斌将来一定是荣华富贵的命,于是就打心底里更是暗暗地尊崇王斌了,我甚至不敢叫他狗子,有时不小心会喊出半个狗字,另外半个就咽下肚子了。我觉得喊他狗子是大不敬的。想想将来如果王斌发达了能提拔我一下也好,我即使侍奉他一辈子也是一种福份。

  狗子也许以为我与父亲没有注意到他,他大约是进了一家超市躲了好久,因为车太多,我与父亲跑离了站台较远,父亲显得更失落了,我说不就一千元嘛!父亲说你要帮看帮什么样的人!狗子,那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你帮他做啥?你出来都混这么多年了,也这么好坏不分,糊涂!我说他怎样没心没肺了,父亲说,你给找工作了吧,他不感谢你还日弄你。父亲一提这事我就有些生气了,我就恨狗子。

  去年,我去看狗子的父母时害得我好找,我与公司的司机小李在西山一个郊区找了几个小时,才找到他的工作地点,早上联系上狗子时,他电话里说他开了一个印刷厂,在一个叫自强学校的旁边,厂里有十几个工人,活太多,忙不过来,不然他就来看我了。当时我想狗子真是能干,我多少次想自己单独能干一个什么事,不再受虽人管束,想过开书店,饭馆,跑出租、开商店等,想得天花乱坠,最终也没能迈出一步,还是这个不太景气的单位混着。可近二十年没见狗子,他都当上老板了。我找到那个自强学校,问了好多人,从这个街道穿过,从这个街道拐出去,终于在这个学校的旁边的一个地下室找到了狗子,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地下印刷厂,心里就有些凉意。下到地下室里,一股土霉味和油墨味扑鼻而来。当时已经是下班后两三个小时了,狗子一个人在加班,地下室有两三台印刷机器。机器噪音比交大,狗子没注意到我。我看到他专注的干活的样子有些感动,心想,一个老板亲自干活,这种精神是多么宝贵啊!即使他现在企业不景气,但有这种劲头,情况一定会变好的,再说厂子已经开起来了,就不怕赚不到钱。我站在门口看了看忙碌着的狗子,眼前的狗子变得那么矮小,感觉才齐我的耳朵,我一米七八的个头,他大约就是一米七的样子。我喊了一声,让他惊了一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先是惊疑,接着就活泛了,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他叫着我的小名,是黑子啊!你咋来了?他上下打量着我,有点不敢相信,我长昨比他都高了,看样子比他穿得光鲜一些。我说我就不能来看你,我说着伸手要同他握一下,但狗子缩了一下手,又拿出油兮兮的手说算了算了!狗子穿着油兮兮的工作服,脸上的表情有些疲倦和不安,也有些自卑。眼睛里少了光气,似乎长时间在地下室不见光的原因,整个脸上似如同涂了胶水干结了皮肤,没有生动的表情。

  王斌初中毕业后没考上中专就当兵走了,当兵走的时候,班里好几个同学都去送他了,这其中就有红红,红红给狗子送了一块白净的手帕,我给王斌买了一支钢笔,买钢笔的钱是我挖了几天柴胡卖了后买的。那支钢笔尖上有英雄两个字,我想这支笔才配王斌呢。当时红红的眼里有些泪花,我当时心里想,她一定恨不得让王斌把她带到部队上去呢!王斌不知怎么搞的和红红好上了,他给红红写了一份信就打动了红红。我偷偷地看过红红给王斌的回信,红红说王斌是天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当时不太懂天才的意思,也不太懂白马王子的意思。我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王斌家的桌子下面有一张饰演了西游记里白龙马的那个演员的照片,我想红红一定去过王斌家,一定看到过这张照片,他是将王斌与这个白龙马的演员相比较了,我想了想,王斌的脸有些黑,也是三角眼,怎么也难同演白龙马的那个演员相比较。我想在红红的眼里狗子一定就像那个演员一样英俊高大。还又一次,那天中午,我见狗子与红红在他学校旁的玉米地里进去了,好久才出来。我当时并没有感到奇怪,心想红红迟早是狗子的夫人,这有什么呢!

  狗子当兵走后,我就上高中,那时候我经常去狗子家,常问狗子的妈妈有没有狗子的信和照片。狗子的妈妈有些驼背,他弯着腰翻了这个抽屉又翻那个抽屉,找出了狗子的信给我看,那信纸上印有部队的名字,信封上没有邮票,只是一个红三角章子,看到这我心里就生了羡慕,心想部队上连发信都不要掏钱,真好。狗子的信写得好极了,洋洋洒洒,我从信里知道狗子在部队当了文书,而且立了功。我还看到了狗子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迷彩服,黑皮陆战靴,手中有冲锋枪,也有机枪,还有一些叫不要名字的武器,照片上的他可威风了。看着狗子潇洒的字体,我就想,他真的是文斌全才,也许会当上将军的。王斌妈妈给我看王斌的照片时,我说王斌一定会有大出息,当了官,说不定当了将军就接她去享福了,她妈妈听我这样说就笑了,一笑脸上堆起了那么多的皱纹。狗子的妈妈还给我说,狗子可能要提干了,他爸给寄了三千元,还有好多特产,那时候三千元跟现在三万无差不多吧,我听了觉得狗子肯定要干大事,不然他能要那么多钱?

  我对狗子说,你让我好找啊!电话死活也打不通,办公室电话也没人接。狗子说小灵通一下地下室就没信号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能看得出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小灵通,他连说马上要换手机了,小灵通不用了。他没想到我会接到电话急着赶过来的。我觉得他比初中时深沉了些,个头几乎没有变一样,那时他比我高一个头。从地下室上来,他看我带了车,就有些吃惊,我拉开车门先让他上了车,并向司机介绍了一下我的这位老板同学,他们打了个招呼我们就坐了车去他的房子。他说他老婆生了个女儿,快过百天了,我说你在乌鲁木齐也不跟我联系,把老同学忘了吧!他说一直听说你在乌鲁木齐就是找不上,昨天才从小明跟前知道了你的电话,小明也是无意街上碰上的。小明也是我们的同学,在乌鲁木齐打工,偶尔来我这儿坐坐。狗子说他住三楼70平米的房子,他的话似乎是无意的,但我听得出他似乎有意在汇报他的成就,也许当时是我多心了。我连声说好,我想在能在大城市买一套房子,并有自己的厂子,这已经是不小的成就了,我说房子慢慢再换大的嘛!他说将他爸妈从楼上叫下来吃个饭算了,我说我来的太突然,也没有买啥东西,我去看看老人吧,隔天我再带我我的妻子一块来看望,正式看望!他有点难为情,于是我们就上楼了。

  敲开门,一股臭萝卜味就让我几乎退了出来。他的父母见我来十分高兴,他的父亲还开玩笑说我当了什么大官了,开了那么高级的车还有司机,我呵呵地笑了一下。他的父亲牙掉得没有几颗了,他的母亲脸有些肿,眼睛也有些烂,我环顾了一下,家徒四壁,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房子顶多就五十平米,客顶里放着一张方旧方桌,上面一台十四英寸的旧电视,像是从旧货市场上几十元淘来的。电视机旁贴墙立着一张较大的结婚照,照片上狗子的脸还是像被胶水干结着一样,没有一点表情。她的老婆是河南人,后来我才知道她比狗子小十二岁,显得还是成熟些,说着带一点河南口音的普通话,很是憨厚热情,见了我来也有一点自卑,也许是为自己家的这种境况。狗子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不愿让我看到他沦落到了这种境地。客厅里有两个旧沙发一个圆凳,凳面掉了好多漆。他的父母赶紧给我和司机让座,我就顺势坐圆凳上了,司机只好坐沙发,他的父亲就靠墙蹲下了抽汗烟,他的母亲进到了卧室拿出了几个带泥的苹果用手搓了搓让我和司机吃,我说我们就说说话,不要太麻烦,我说今天太匆忙,下班就来了,也没给你们二老带东西,他父母说,他们也好久没见我了,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里碰上老家人是很高兴的事,不要客气了。狗子狗子见状进到卧室将他的女儿抱了出来让我看,看得出他是那么心疼她的小宝贝,抱到我跟前,我一下子就闻道了尿臊味,我看了一眼说,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边说边用手指轻轻逗了一下她的小脸,那小女孩突然笑了,我说笑了,笑了,满屋子的人也似乎忘了刚才的难堪都哗地笑了。

  他的父亲与母亲都要回去,说快急死了,城市里呆不惯,还是农村好,自由。我们谈了村子里的好些人,谁死了,谁残废了,谁家发达了,谁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盖起了小平房……还说到了我小时候的事,他爸说我小时候学习好,人家小小地就叫我大学生!我们谈得可高兴了,一旁的狗子倒没什么话说。我走的时候,给孩子给了一百元钱,狗子硬要请我吃饭,我拒绝了。送我到楼下的时候,他说这房子是他租的,我没有接话,我说改天我请你们一家人吃饭,好好聊聊。后来,我与妻子买了好多婴儿的衣服及营养品,在他的孩子满月的时候去看望,没想到他又搬家了,而且换了电话,我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一个女工接的电话,我问王经理上哪儿去了,那个女工说我们这儿没有个王经理,我说叫王斌,她才说我们经理让他送货去了。我一听就觉得不太对劲,就想也许厂子不是狗子开的。最的,我们一家三口人冒着寒风,我在风中打了好长时间电话终于找到他,他说他在南门与一单位谈生意,刚才关机了……

  这些闲话我给父亲闲聊的时候说了,我想如果不说的话,父亲也不至于这时候批评我,我与父亲返身往回走,走到车站准备重新坐车,父亲边走边说我糊涂,说这样的人你不能救。

  我从小明处听说狗子当兵没有提上干,复员后在部队的一个三产印刷厂干,后来听说喜欢上了厂子里的一个女子,未婚先孕,后来这个女子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住,再后来部队上不准经营三产,王斌与几个人承包了这个厂子,说是赚了钱还要办一个商场,最后不知何故惹上了官司误伤了人获罪入狱,自己的钱也被洗劫一空,在狱中呆了七年,差点没被犯人打死。狗子出狱后到处打工,精神上似乎还不太正常。上次他听说我所在的单位下属有一个五星级酒店,便带了一个大厨师要承包酒店餐饮部,他有些激动,大吹大擂说这个厨师有多能干,在哪些五星级酒店干过,而且还悄悄地暗示我,说事成之后要给我一大笔,我见他有些颠颠狂狂,说话把不住边的样子,就委婉拒绝了。后来我问他还写一些诗与散文的东西不,他说写,当兵的时候,口袋里经常装一个小本子,一有灵感就写诗,多次被班长批评,后来连长知道了,说他是个人才,一看写的字,再看写的诗,新兵连没训练完就当了通讯员,后来又当了连队文书……他对我说,最近他还上网,开了博客,让我有空看看他写的东西。我说你真新潮,后来我照他给我的网址找到了他的博客,我看到了他写的一些随笔与诗,充满了痛苦与悲愤,几乎是展览自己的伤口,他的博客上没发篇,也没有几个人去点击,回复几乎都是零,文字似乎没有一点儿文采,而且错别字还很多,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张老师的批语:你有金子般的语言!

  去年夏天的一天,狗子在喀什给我打电话,他说要提一批货,希望我能给他借一千元钱急用。他说以前的印刷品积压的货卖给了一个部队,拖运到喀什后自己没有钱取货,只要货一提出来他就很快拿上钱了,很快就会还给我的。我有点不太相信,但他电话里的口吻有点哀求了,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也许连吃一顿饭的钱都没有,沦落到了乞讨的地步了。当时我就想到了常在街上能见到一些穿着还过得去的年轻人,他们低着头蹲在地上,眼前写着“钱包丢了,请好心人给一块钱买一个馕吃”这们的乞讨者,我想狗子当时可能就是那个样子了。我记忆中狗子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是有出息有钱人的样子,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中午我就给他卡上打了一千元钱。

  后来我我给他打电话,我让他到我们集团在喀什的一个公司去干,希望他能安心挣点钱养老婆,他最终还是去了,我给那边的同事再三叮嘱一定要照顾好他,同事给买了被褥,那边的老总给安排在公室当副主任,我想这样慢慢可以发挥他的才能的,没想到他去只干了一天就不见人影了,那边三番五次打电话找人,电话一直关机,我四处打听,害得我几天好找。

  我一遍遍打电话,他仍然不回,那时候,他的父亲都回来老家,他的老婆也带了孩子在春节时我帮着给买了车票送回了河南老家。我几次去他曾在乌鲁木齐住过的地方找他,也没有找见,房子里是另外一家人。我怕他有什么不测,一想起他就打电话,也给他的博客上留言,但我发现他很长时间都没有上博客了。那几天我半夜醒来也给他打电话,但电话那天仍然没有接。我给小明打电话,小明说我根本找不到他,他经常换电话换住的地方。让我不要理他,上次去他住的地方,狗子跟一个喀什的小女孩在同居,而且挤眉弄眼地让小明帮着骗人家他还没结婚。小明显得非常生气,说前面给他生孩子的这个河南女子,两个人至今也没有领结婚证呢?我听了小明这样说,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父亲继续批评我,让我以后注意,帮人要帮好人,狗子的媳妇从河南找上了门,在狗子家住了两个月,等不到狗子的电话,没办法就把孩子放在狗子父母跟前了走了。父亲说那是一个好媳妇,左邻右舍都夸那是个好媳妇,每天早上起得很早,把院子扫得非常干净,早早地就把饭做好了,而且地里的活也什么都能干,能吃得下苦,可这外狗日的狗子,不珍惜啊!父亲骂着说。多好的一个媳妇,后来拉着哭声走了……造了多大的罪,孩子还不到一岁就成了没妈的娃了。

  我们快走到车站上的时候,发现狗子从马路对面过来了,他左右前后观察了一下,没有看到我们,等过了马路到车站时突然看到了我们,接着就慌慌地扭过了头,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我笑了,父亲三步两步赶了上去,我想拉住父亲躲一下,恐怕父亲见了面就说钱的事,但已经来不及了。

  “狗子,没想到在这把你碰上了!”父亲并没有开口提钱的事。

  “哟,是你叔!”狗子看到我们两个表现得很是吃惊。

  狗子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我站在一边也没说话,父亲与狗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十分的亲热,我看父亲很高兴,那样子是因为在异乡的大城市里碰上了一个村子的人,他们说着并没有提钱的事。后来狗子挡了出租车,要带我们去他的房子,他说刚从上海回来,过段时间要去淅江。我说年前你哥打电话要给你侄女介绍工作的事,我没有答应,就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行,你哥没给你说这事吧!狗子说没事,过段时间他要带侄女去浙江。我心里想,他哥在我的面前把他骂得一钱不值,如果他有本事,他哥会找我办事吗?但狗子完全意识不到这个道理一样,他显得很有信心,意气奋发的样子,对现状十分的满意,好像交上了什么好运一样,那种状态让我有些吃惊。我说你不办印刷厂了?他说那个小厂子赚不了几个钱,卖了。他说他租了一个高层复式楼,每月租金八百多块我呢!那样子是自己现在有钱了,发达了一般。我说好啊!父亲也说你真是有出息。

  很快车就到了他住的小区的门口,那个小区在铁门上写着昊天小区,狗子说就在这,吴天小区,他把昊天小区念成了吴天小区。他让我们在门口等,他去超市买点东西,我说不要买了,但他还是去了,不一会儿他就买了一条雪莲烟,硬要塞给父亲,说是第一次见面。父亲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拒绝着狗子买给他的东西。狗子没办法只好自己拎着烟带我们上了楼。

  我们跟着狗子到他的复式楼时才明白,这复式楼里住了四个租房户,狗子在最上面的一间房子里,真像一个鸽笼,一张床上,一床被子,地板上到处是烟头。墙角有几个插座。他招呼我们坐在了床头,并给父亲递了一支烟,他知道我不会抽烟但还是给我让了让。我问狗子现在做什么事?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我看了上面写着浙江某企业新疆区总代理,他的名片上的名字叫王斌,后面还有两个字,经理!他说刚被集团公司任命的,他显得有些兴奋,边给我拿介绍资料,边拿起墙角的一个插座给我推销,我注意了他的住处,没有一件女人的衣服,但地下倒有一双女式拖鞋,我问她老婆呢,他说在天山百货上班呢!他的话谈谈的,我就没再多问,我知道他又撒了谎。

  闲谈了很久,看他这样寒碜的样子,我经怕父亲提钱的事,没想到临走时父亲突然提起了钱的事。

  “你现在把事干大了?”父亲对王斌说。

  “这才是个开头!呵呵。”

  “对了,去年黑娃借你的那一千元给你帮上忙了吧!”父亲接着说,父亲有些狡猾。

  “帮上了,帮上了!”狗子有一些慌恐。

  “算了,你就还给我,我要回家了,当路费!”父亲的语气中有不可违抗的力理,那样子是你有也要还,没有也要还。那一刻我感到我与父亲变成了绑匪,这让我的脸突然烧了起来。我觉得他在最困难的时候,就不要逼他了,好歹也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再说我小时候还吃过他给的馍馍呢?我们把事情不能做绝了。我想我应该阻止父亲,但我却没有吱声。

  “我还忘了这事,你看看,刚好!”狗子的脸刷地就红了,有些惊慌,他快速地翻着口袋,他数了数只剩八百了,就全给我父亲。

  “你要是紧张就先用着!”终于假装客气地说出了一句。

  “我身上有卡,有卡,一会再去取!”说着他拿出了几张卡。父亲不动声色地把钱拿了过来装进了口袋。

  出门的时候,我不忍心回头看狗子,但狗子还是把那条雪莲烟硬是塞到了父亲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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