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松毛虫也具有这种天性,甚至比羊还要强烈。第一只到哪里去,其余的都会排队跟在后面,中间没有一点空隙。它们总是单行前进,并且保证后一只的须触到前一只的尾部,不管为首的那只怎样移动,后面的那只都会照它的样子做。第一只毛虫边走边吐出一根丝,第二只毛虫就会沿着这根丝前进,并且将自己吐出的丝加在第一条丝上,后面的毛虫同样会这样做。所以在队伍走过以后,就会出现一条很宽的丝带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彩。这真是一种奢侈的筑路方式。我们人类筑路的时候,将碎石撒在路上,然后用非常重的蒸汽滚筒将它们压平,虽然压出的路既粗糙又坚硬,但却是最简单的。而松毛虫用柔软的丝带所筑的路,虽然又软又滑,但花费也是巨大的。
有一次,我决定和我养在松树上的松毛虫开个玩笑。我要用它们的丝带铺一条路,让它们沿着我设想的路线走。因为它们只会盲目地跟随别人,那么如果有一条路是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圆圈,它们会不会在这条路上不停地绕圈呢?
之后的夜晚还是很冷。这些松毛虫又挤到了一起,有一些松毛虫被挤出了丝织路,第二天它们醒来,发现自己在路线外边,就跟着路线外边的一位领袖走了,这位领袖正在爬向花盆中间。这次离开道路的冒险家一共有七位,而其他的松毛虫依然在绕圈子。
丝织的轨道渐渐变宽了,因为每条松毛虫都不断地把自己的丝铺上去。除了这圆周路以外,没有其他的岔路了,看样子它们会这样不停地转下去,直到累死。
这样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第六天很暖和。我看到几位勇敢的领袖,它们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所以用后脚站在花盆外边的沿上,做出向空中跳出去的样子。后来,它们之中的一位决定去冒险,它从花盆上溜了下来,但是还没到一半,它的勇气就不见了,又重新回到了花盆上。这时盆沿上的松毛虫队伍已经从某处断开了。也正是因为出现了这个唯一的领袖,它们才有了生路。两天后——实验的第八天,它们开辟了新的道路,从花盆上爬下来了。在太阳落下之前,最后一只松毛虫也回到了盆脚下的巢里。
有一天,我看到很大一群毛虫爬上了花盆,慢慢地爬到盆沿上。然后,这一队毛虫全部爬上了盆沿,并前进着。我期待这个队伍最后能形成一个封闭的环。也就是说,毛虫领袖在盆沿上绕行一圈后回到它出发的地方。一刻钟后,它们实现了我的愿望:盆沿被前进的毛虫队伍围住了。第二步,要把继续爬上盆沿的松毛虫赶走,否则它们会告诉盆沿上的同伴走错了路线,破坏我的计划。如果不让它们爬上盆沿,就要用刷子把丝带刷去,这就相当于切断了它们的路径。这样,地上的毛虫上不去,盆沿上的毛虫也下不来。这一切都准备好后,我们就可以仔细观察有趣的事情了:
一群松毛虫在盆沿上不停地绕圈,它们中间已经没有真正的领袖了。这个圆圈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谁都可以是领袖,谁又都不是领袖,但它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我算了一下,它们一共爬了四十八个小时,沿着圆圈爬过的路程超过250公里。而且只有在非常寒冷的夜里,它们才会打乱队伍的顺序,离开以前的路线,顺利回到家里。有些人总说动物是有理解能力的,但我实在无法从松毛虫身上看到这个优点。不过,它们最后还是回到了家里,这证明它们还是有点儿头脑的。
有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有一只羊被人从船上扔进了海里,其余的羊也跟着跳下海去。“羊有这样一种天性,无论它们做什么、到哪里去,永远都跟随着第一只羊。所以,亚里士多德曾批评羊是世界上最愚蠢、最荒唐的动物。”讲故事的人是这样说的。
第一,松毛虫觅食的时间是晚上,而且需要经过蜿蜒曲折的道路,如果它们不用丝带做路标,就很难找到回家的路了。我觉得这是最基本最重要的理由。有时候,白天它们也会排队出行,可能要走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它们不是去寻找食物,而是去旅行或者去寻找它们未来的住所。因为它们变成蛾子之前,还要度过一个蛰伏期。在这样的长途跋涉中,丝带这样的路标是不可或缺的。
第二,毛虫在树上找食物的时候,有时是集体活动,有时是单独行动,但只要有丝带做路标,它们就可以整整齐齐地回到巢里。尤其是单独行动的时候,到了大家集合的时间,只要沿着丝带的路径,就可以从各处匆匆回到大队伍里来。所以这条丝带不只是一条路,更是使集体中的各个成员保持行动一致的绳索。
第三天和第二天的情况一样。这天晚上特别冷,它们又被冻了一夜。不过我发现它们在花盆沿分成了两队,谁都不愿意再排队。它们依偎在一起,可能这样会更暖和一点。现在它们已经分成两队了,按说每一队都有一位自己的领袖,不用再跟随别人,可以自己寻找出路了。我真为它们高兴,我想它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圈子了。但我又错了。在这两支队伍相遇以后,又合并为一个完整的圆圈,继续不停地绕圈子,完全没有意识到错过了一个逃生的机会。
松毛虫的队伍有长有短,我见过最长的队伍大约有十二三米,包括两百多只松毛虫,它们排成极漂亮的波纹形曲线;最短的队伍只有两只松毛虫,但它们仍遵守规则,一只跟在另一只的后面。
无论队伍长短,每个队伍中总有一只领头的松毛虫。它能成为领袖完全是随机的,没有谁来指定,也没有公众推选。因为毛虫队伍里发生的每一次变故都会使队伍重新排列。例如,队伍在前进过程中突然被打乱了,那么重新排好队后,领袖可能变成了另一只毛虫。虽然每位“领袖”都是暂时的、随机的,但是它一旦成为领袖,就会承担起一个领袖应尽的职责。当其他松毛虫都紧紧地跟在它后面前进的时候,这位领袖会在调整队伍的时候摆动自己的上身,好像在做运动,又好像在自我调整。毕竟,由平民到首领,是个不小的进步!它要明确自己的责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负责跟在别人后面。现在它需要在自己前进的同时,不停地探头寻找路线。我看着它那又黑又亮的小脑袋,实在想象不出它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能根据它的举动,作一些简单猜测。我觉得它的这些举动都是为了帮助它寻找丝带的延伸方向。
来到花盆中间的松毛虫们发现那儿没有食物,于是又沿着丝带的指示回到了队伍里,这次冒险失败了。如果它们选择的冒险之路是花盆外边,情况就和现在完全相反了。
松毛虫已经连续走了几个小时。到了傍晚,队伍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它们已经走累了。到了吃饭的时候,其他松毛虫都出来吃松叶了,可是盆沿上的松毛虫还在继续走着、继续吐着丝。它们肯定以为马上就能到达目的地和同伴们一起吃饭了。但这些不幸的家伙已经成了自己吐的丝的奴隶了,它们无法摆脱它,它们总以为马上就到目的地了,但事实上还差得远呢!十点半的时候,我去睡觉了。我认为夜里它们会清醒一点。但是第二天早上,它们还像昨天那样排着队,因为夜里太冷了,它们停止了前进,全部蜷着身子取暖。当气温升高时,它们又开始绕着圈子前进了。
一个偶然的发现,使我完成了这个计划。在我的院内有几个用来栽种棕树的大花盆,花盆的周长约有一米。松毛虫们平时总喜欢爬到盆口的边沿,而那边沿正好是一个现成的圆圈。
但事实上,我那美好的想法并没有实现,我高估了松毛虫。如果说这些松毛虫会不顾饥饿、不顾自己,始终不回巢,只要没有物体阻挡它们,它们就会一直在那里打转,那么它们真是傻得令人难以相信了。但是,它们就是这样傻。
这种奢侈有意义吗?为什么它们不能像其他昆虫一样简朴地度过一生呢?我为它们总结了两条理由:
旧派的学者都喜欢引用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头驴被放置在两捆干草之间,最后它却饿死了。这是因为它不知应该先吃哪一捆。”现实中的驴是不会这样笨的,它在不舍得放弃其中一捆的时候,会把两捆都吃掉。我的毛虫能不能聪明地离开这条死路呢?我认为它们一定会的。我自我安慰道:“这队伍也就不停地走一两个小时。过了一定的时间,松毛虫肯定会发现自己的这个错误,走出这个骗人的可怕圈子,找到下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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