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级别的笑十九了,但他的爱人却更出名
文/宝木笑
十九世纪的世界中心在哪里?这当然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其中一定有一个答案是:法国。在那个百年,法国不会像如今这样有心无力,为了“谁是欧洲第一”的虚名声嘶力竭,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强打精神,为了“谁是文化强国”的命题费尽心思。因为在那个百年,法国就是世界的中心,拿破仑让19世纪的前20年都属于了法国,即使普法战争再次战败,法国人也能建起一个叫巴黎公社的组织,再次震撼世界。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法国可以很骄傲地说:我们就是世界文化的中心,巴黎就是文学艺术的喜马拉雅,没去过巴黎,就别说你是个艺术家。伏尔泰、卢梭、狄德罗,法国的启蒙运动让世人与法国的思潮共振,巴尔扎克、雨果、司汤达,法国的文学阵营让世人与法国的文字同频。形形色色的文学家、思想家、艺术家、冒险家和王公贵族,来来往往的香车美女、美酒佳肴、艺术奇珍、奇谈怪论,在塞纳河左岸拉丁区的“咖啡沙龙”聚集,大师辈出、天才云集,艳情满街、纸醉金迷。
迎面走来一位英俊风雅、皮肤白皙、身段挺拔的小伙子,他漂亮的乌黑眼眸中带着纯真又魅惑的笑意,他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总让他无意间散发出毫不做作的高贵儒雅。他熟门熟路地走入每一间酒吧、沙龙和咖啡馆,总会引发一阵不小的骚动,特别是少女的惊叫。这就是阿尔弗雷德•德•缪塞,当时巴黎的绝对宠儿,整个法国的超级网红,全欧洲传颂的文学天才。少年天才是他的标签,14岁开始写诗,被称为“浪漫主义神童”;春风得意是他的常态,18岁进入雨果领军的浪漫主义文学社,19岁发表第一部诗集《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故事集》一举成名;风流成性是他的招牌,他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无数少妇的出墙对象,塞纳河两岸留下无数他的香艳故事,甚至老炮儿波德莱尔都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然而,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让这位天才一生都没有走出来。从没有人像他一样将失恋进行得如此彻底,他为前女友写的长篇小说《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甚至直接引发了关于“世纪病”的百年讨论。在他放荡不羁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纯情?在他叛逆癫狂的背后到底暗含着如何的深意?阿尔弗雷德•德•缪塞对当时的巴黎来说是个传奇,而对于我们来说依旧是个谜。近两百年过去了,我们重提缪塞并非要重温香艳巴黎的情人文化,更非要回首纷乱法国的动荡时局,而是要走入这位天才的内心,去思索爱情、写作以及人生。
因为,缪塞绝对值得我们这样做。
如果没有人懂爱,那就像孩子一样去爱吧。
天雷勾地火,彗星撞地球,说的也许就是缪塞的那段爱情吧。当时的缪塞已经是大网红级别的偶像了,但他的爱人却更出名,她就是19世纪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最大女网红乔治•桑。说乔治•桑是当时整个法国文化圈最红的女人,其实并不为过,雨果曾说:“她在我们这个时代具有独一无二的地位,特别是,其他伟人都是男子,惟独她是女性。”这位一生写了244部作品的高产作家,更是一位面容清秀、风情万种的风流女郎。她从小受到祖母的严格教育,成长为教科书式的法国女郎,而她的祖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邦夫人。没错,就是那位号称催生了启蒙运动的沙龙女皇,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等大师都是她沙龙里的常驻明星。
至于乔治•桑,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如果说20世纪妇女解放的领袖是西蒙娜•波伏娃,那么19世纪妇女解放的旗手则非乔治•桑莫属。这位抽雪茄、饮烈酒、骑骏马、穿长裤,喜欢一身男装打扮的超级网红,很有点儿古龙小说里风四娘的味道:“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乔治•桑的周围总有无数追求者,无数大师也拜倒在乔治•桑的长裤周围,肖邦、巴尔扎克、小仲马、福楼拜、梅里美、屠格涅夫、李斯特、德拉克洛瓦……甚至拿破仑的幼弟热罗姆•波拿巴亲王都是她的座上客。
缪塞和乔治•桑恋爱的轰动效应可想而知,当时巴黎最红的两个人相爱了。这是一场姐弟恋,乔治•桑比缪塞大6岁,这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感情,两人都是走过百花丛的人,都是被巴黎和整个法国宠爱的人,这也是一次世人心中最佳CP成真的恋爱,一位是英俊优雅的少年贵族,一位是清秀可人的巴黎名媛。1833年6月,当时巴黎最著名的杂志主编宴请各方名流,那次晚宴成为一次点击率爆棚的新闻,时人做过非常详细的记录:“缪塞是这些人中的宠儿,被安排在晚宴席上唯一的女性乔治的邻座。”于是,那段轰动欧洲的恋爱开始了,两个月后他们公开了恋情。
乔治·桑
爱情,从来都不是选择题和判断题,而是没有什么标准答案的论述题,所有人都经过她的风华,却没有人敢说自己懂她。在遇到乔治•桑之前,缪塞只是一个疯狂吸粉的少年天才。也许他和许多女人有过关系,但总体上说,缪塞一直少年得志、顺风顺水,内心深处的他依然是个孩子。而乔治•桑却是一个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有一对儿女,情史丰富,对男女情事有着深刻理解和自我主见的新女性先锋。当有人批评乔治•桑有4个情人时,乔治•桑就是那个生怼回去的19世纪的社交女皇,她说:“一个像她这样感情丰富的女性,同时有4个情人并不算多。”
是的,缪塞和乔治•桑一起点燃了当时的巴黎文学界,也在法国文学史上留下最刻骨铭心的一笔。但从爱情的日常来说,这并不会是一次让人感到舒适的恋爱。乔治•桑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强势,缪塞像个孩子似的从开始时的欣喜若狂,渐渐走入到茫然失措。特别是第二年两人在威尼斯的旅行中,缪塞得了重病,不得不在当地休养,乔治•桑和缪塞的主治医生帕热洛暗生情愫,最终出轨。帕热洛医术高超,治好了缪塞的病,却医死了缪塞的心。病愈后的缪塞一个人返回了巴黎,1835年3月,这对儿人们眼中绝配的才子佳人正式分手。
分手之后,缪塞却依然无法忘记乔治•桑,很快就开始频繁给前女友写信,他一遍一遍地哀求:“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在哪一天见你一面,就一小时,我们不谈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请别把它当作回绝我最后请求的借口。”“你叫我走我就走了,你叫我活着我就活着,但我迷失了,我不再知道我是在走路,呼吸,还是在说话,我是如此差劲的情人。”然而,这个时候的乔治•桑已经开始了新的感情,她正被大钢琴家肖邦深深吸引,但内向传统的肖邦对她却很抵触,为此她不惜向肖邦的好友格尔马瓦写了长达32页的求助信。对于缪塞一封接一封的书信,乔治•桑实在无法回应,她托人回复缪塞:“我永远不会和缪塞见面。”
“舔狗”这个词这些年特别流行,成为各种“情感专家”借以兜售二手心理学的切入点,并且屡试不爽。在这些“专家”看来,缪塞的行为就是标准的反面教材。但是,感情这种事儿又有谁说得清呢?心碎的缪塞徜徉在塞纳河畔失魂落魄,他其实是个早熟的天才,对于男女之事并非没有什么阅历,所有的一切只有一种解释:感情这种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在情人文化盛行的十九世纪,在纸醉金迷的艳都巴黎,有一个自身条件超好的贵族青年依然选择像个孩子一样去爱,他的名字叫缪塞。
如果没有人懂诗,那就像疯子一样去写吧。
像很多天才一样,缪塞也是跨界的高手。他是当时最杰出的剧作家和小说家,有着相当高的音乐造诣,在绘画方面的天分也极高,甚至当时浪漫主义绘画大师德拉克洛瓦“对他的绘画才华都表示十分钦佩”,他更是整个法国最有影响力的诗人之一。对于诗歌,这位写下许多流传百年诗篇的天才诗人却鲜有诗论问津。对于缪塞而言,诗歌就像爱情,没有人有资格说自己懂得,诗歌本质上是人类情感的外延。
没有情,何来诗?
将恋爱的苦痛进行到底的,总是更孩子气的一方。虽然那场吸引了整个法国的恋爱只持续了两年,但却给缪塞留下了终生难于愈合的情伤。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巴黎,做了一切失恋之后不应该去做的事情。他反复舔舐失恋的伤口,始终难以走出往日的恋情,他感到“心灵中有东西想要出来”。在后来的日子里,缪塞疯狂写诗,他接连写下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诗篇《五月之夜》、《十二月之夜》、《八月之夜》、《十月之夜》,即后世文学史家们赞誉的“四夜组诗”。缪塞的诗轰动了整个法国文坛,被称为“法兰西诗坛的杰作”。巴黎街头的人们争相传颂,一时洛阳纸贵,塞纳河畔的文学圈子议论纷纷,为杰作面世欢欣鼓舞,为才子沉郁摇头叹息,他们说:缪塞疯了。
当春天降临香榭丽舍,他在《五月之夜》中沉吟:
“今夜那菩提树下,荫棚儿密叶森森 /夕阳给它留下了渐转温和的别意 / ……真是你,我的姐姐和导师 / 我感到透过这夜影幽深,/ 你那金缕衣拂着我周身,/ 它的光溜进了我的心室 / ……可是我受过严重的苦刑,/我所能说出的哪怕再轻,/ 如果我把它谱上我的琴,/ 琴也会像芦苇一般断折。”
当盛夏拂过塞纳河畔,他在《八月之夜》中苦痛:
“在我曾经赌咒不要情人而生活之后,/ 我又发誓要为爱情而生,要为爱情而死,而且觉得,爱吧,那你就会重生,使你自己成为一朵开放的鲜花 / 受过了痛苦,还应该再苦 / 爱过之后,就应该永无止境地爱。”
当深秋降临凯旋门,他在《十月之夜》中伤悲:
“一个女人能给人造成多大的痛苦 / 这个朝三暮四的人 / 在我心里点燃了多么疯狂的热情 / 在人世间我只爱她,离开她生活一天,/ 那种命运简直比死亡还可怕。”
当冬雪飘落凡尔赛,他在《十二月之夜》中哭泣:
“我收集起昨夜的情书,/ 这些头发,这些爱情的遗物,/ 我的手在发颤 / 心的血泪还需心灵吞咽……像一个潜水人迷失在深深的海洋里,/ 我迷失在人们对我的遗忘中……远离世人的眼睛,我独自哭泣。”
如果没有人懂你,那就像缪塞一样去活吧。
这样的缪塞注定毁誉参半,很多“专家”一致认为缪塞的诗实在是“内容狭窄”,都是些“爱情”啊,“痛苦”啊一类的呻吟,非常“目光短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周末pad上的韩剧而已,谈婚论嫁讲究的是工作、收入、婚房、父母情况、是否土著。19世纪的法国距离我们的生活实在太过遥远,在各种“约”字横行的空气里,缪塞的情伤和苦痛实在难以让人理解。所以,缪塞也得不到更多的大众支持,他的名气正在随着时代的不停前行渐渐衰落。
甚至有人拿缪塞的自传体长篇小说《一个世纪儿的忏悔》说事儿。缪塞在其中提出了著名的“世纪病”的说法,于是就有人说缪塞自己就是一个“世纪病”患者,是绝对的反面典型。没错,《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确实是按照缪塞自己的经历,特别是和乔治•桑那段感情为原型的。在这部小说中,一个出身贵族的纯真少年奥克塔夫被深爱的情妇抛弃后,对一切产生了怀疑。他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每天流连于各种沙龙、舞会、酒宴,周围的朋友们非富即贵,或是文艺界的宠儿,这些人每天上演不同的风流韵事,快活似神仙。但奥克塔夫却感到精神空虚痛苦,他觉察到那些享乐毫无意义,他认为自己和很多人都染上了“世纪病”,他决心找寻一条救赎“世纪病”的良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这样的小说都成为缪塞的“原罪”,那么我们如何解释卢梭的《忏悔录》?如何解释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如果写情就要被钉在沉重的十字架上,那么我们如何看待川端康成和渡边淳一?如果写痛就要被斥为无病呻吟,那么我们如何面对曹雪芹和纳兰性德?卢梭在18世纪的《忏悔录》中大胆宣告:“我现在要做一件既无先例,将来也不会有人效仿的艰巨工作,我要把一个人的真实面目赤裸裸地揭露在世人面前,这个人就是我。”100年过去了,一个叫缪塞的年轻人并未忘记卢梭的话,他没有让《忏悔录》成为绝唱,他说他要通过奥克塔夫向世人全面揭示自己,他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称为“一个世纪病患者”。《一个世纪儿的忏悔》是19世纪“世纪病”文学最具里程碑意义的名篇,缪塞为我们展现的是人类永恒的警醒。
像缪塞一样地活,并不是要我们去学他的沉郁痛苦,更不是去学他提出的“世纪病”。学一个人,归根到底还是要感受他的思想和精神。缪塞之所以能在一直的争论中得到世人最终的认可,是因为他的爱情、他的苦痛都在彰显着他的“真”。而这也是法国人一直更推崇缪塞的根本原因,因为他继承了卢梭的“真”,又坚守自己的“情”。他更用一身伤痕鼓舞世人: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在痴痴地做着“傻事”,总会有人在执着地一路逆行。白驹过隙,岁月如梭,今天也有人在某个边缘徘徊。他们从小认真听讲,热爱劳动,然后大学毕业,进入公司。他们读海子的诗,听不火的民谣,讨厌鸡汤,崇拜自律。然后他们受伤,他们失望,他们矛盾,他们困惑……因为,没有人懂你。
这是个关键的时刻,很多人就此转向,“放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海阔天空抵不过眼前苟且。认识缪塞的价值也正在此刻,因为缪塞这个貌似“丧到极点”的诗人,会温柔地对你说:“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我会告诉你,你并不是一个人。”缪塞的肉身最终在巴黎深秋的街头消失,但他的思想从未孤单寂寞,人类最伟大的思想者们在与他一同前行。《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告诉缪塞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拜伦式的英雄”,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屠格涅夫的《罗亭》提醒世人“多余人”只是“世纪病患者”的另一个说法,待到加缪写下《局外人》、郁达夫提出“零余者”、鲁迅记录“孤独人”……人们终将恍然大悟,自从哈姆雷特吟出“生存还是毁灭”,唐吉坷德冲向旋转的风车,人类最可宝贵的财富,从来不是世俗的所谓成功和如鱼得水,而是像孩子一样清澈和像痴人一般情深。
只是,缪塞并没有等世人太久,情深不寿,慧极必伤。1810年出生的缪塞最终没能活过50岁,在47岁的时候孤独落寞而死,他的墓碑上刻着自己1835年写的一首小诗:
各位好朋友,
我死以后,
请在墓碑上栽棵柳树,
我爱柳丝的淡淡哀愁,
苍白的柳丝为我飘拂,
我将长眠的这片泥土,
有柳荫撒落,
又轻又柔。
缪塞墓
那一年的春天,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很多人却看到一对儿全巴黎瞩目的恋人在激烈地争吵。那个大男孩儿总是最终败下阵来,有时竟会哭着去追扭头就走的恋人。还未入夏,他们就正式对外宣告分手了,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巴黎情场心碎了一个痴情的浪子,法国文坛诞生了一位落魄的诗狂。
他名字叫阿尔弗雷德•德•缪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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