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七把剑外传 之 菊影传奇(中篇)
引子
斜阳剑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剑长二尺七寸,式样古朴,剑身一抹暗红,如晚照夕阳,有萧瑟古意。
斜阳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湖七把剑之一,江湖上传说,他的剑法惊世骇俗,医道天下无双,可惜的是,他很久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是不是一个人最难医好的,便是自己的心?
这个故事,就是有关他的故事。
一、殷勤
夜已深,邙山以北,无名小镇。
离此地二十里,便是落日城,那里是这一带最繁华最兴盛的地方,到处是过往的商旅行人江湖客,越晚越热闹。然而这镇子却小,镇上的居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本分住户,因此上早已是漆黑一片,安静得可以听见几只野猫野狗打架的声音。除此之外,整个镇子都像是睡了过去,只有在镇东头,这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铺里,还亮着一盏灯光。
殷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没精打采地偷偷瞅着角落桌子上的那个客人,这人黄昏时分便坐在这里喝酒了,直喝到现在快三更还没走。现在店里就只剩他一个客,他却一点也不知趣,又要了两壶酒,桌上的酒壶已经堆得像一座小山。哥哥还没有回来,她也不好往外赶人,只好一面打瞌睡一面竖起耳朵听动静,心里已经咒了千百遍该死的酒鬼。
她跟哥哥殷尤两人在这里开一间小小的酒铺,贫家女儿,却是出落的鲜花也似的模样,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衬着一张清水瓜子脸儿,清秀中带着妩媚。喝酒的客人不少都是冲着这个伶俐可人的小姑娘来的,不过都知道她不是好惹的,嘴上来得,手上也来得。爹妈原是镖师出身,战战兢兢刀枪从里打混了半生,攒下两个血汗钱,总算整胳膊整腿地带着他们来了这个镇子安家。说是江湖险恶,不许儿女们也去吃镖行饭,却也教了他们兄妹俩一身功夫。所以谁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大姑娘的话,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在两年前,镇上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殷家两位老人都不幸染病身亡,只留下兄妹俩经营着这个酒铺。殷尤今天到落日城去会朋友,顺便采买一些东西,说好回来吃晚饭的,却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人影。殷勤不禁有些心神恍惚,一时又暗笑自己,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没准儿哥哥是被朋友留下来喝酒了。闲着无事,开始打量那个客人。那人真的很是古怪,直到现在除了要酒之外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这里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他的面色异乎寻常的苍白,眉长而舒展,直插入鬓,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俊。端杯子的手修长白皙,唇薄而紧抿,虽然喝到现在,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宁定,仿佛一直喝的都是水,而不是酒。殷勤这样望着他的时候,他似乎有所觉,蓦地抬头,向殷勤望了一眼,那眼光锐利,象是可以看到人的心底。殷勤赶紧低下头,没来由地脸上微微红了一下。
突然门被人推开了,殷勤抬头,只见隔壁的王妈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叫道:“糟了糟了,你还不去看看,你哥哥出事了!”殷勤大吃一惊,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冲出店门。那客人只望了一眼,又不紧不慢地低头喝酒,仿佛世上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只是面上的郁色更加深重了一些,也更见苍白。
不一会儿,殷勤与王妈妈将殷尤抬进来了,他是一个健壮的年轻男子,原先一张圆圆的脸总是红红的带着笑意,让人一见便觉得是个好心情好脾气的人,此时却变成了灰色,鼻中、眼中全流着鲜血,张着嘴,气息却微弱,象是随时都会停住呼吸。王妈妈吓得扎手扎脚,殷勤也乱了方寸,只是叫着哥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王妈妈道:“刚刚阿黄在叫,我以为有人来偷我家的鸡呢,开门一看,你哥哥就躺在门口。真是作孽,也不知道是谁将他害成这样!”殷勤哭道:“王妈妈,快救我哥哥啊,他已经不行了!”王妈妈为难地说:“都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找大夫?”殷勤一听这句话,如万箭穿心,又哀哀地痛哭起来。
突然,有一个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不会死。”殷勤就象是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见到竟是那个一直在喝酒的客人。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在这里,不会有人死的。”王妈妈瞪大了眼睛,道:“你是大夫?”那人再不答话,伸出一根手指,搭在殷尤的腕脉上,修长的眉不易觉察地挑了一下,迅即掀开殷尤的衣服,只见一条淡金色的细线从右手腕处升起,一直蔓延到了胸口,情状着实诡异。殷勤一见也呆住了,竟是不敢再出声。
那人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他。”右手两指按住金线的末端,只见他的指尖冒出丝丝白气,那金线竟然越缩越短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金线已褪到了手臂之上,殷勤瞪大了眼睛,哭也忘了。只见殷尤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红色,那人神色如常,只是更加苍白了一些,额角有几粒不易觉察的汗珠。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冷笑。只听的一个人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手的。世上没有谢问天救不了的人,你怎会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殷勤愕然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银色劲装的人,长相奇特,一张脸象是死尸般,呈现出一种深灰色,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王妈妈早吓得躲到了后面,那个客人却一眼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忙着替殷尤治伤,象是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的话一样。随即他吁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倒了两粒丹丸出来,递给殷勤,道:“等他醒了,将这药给他服下去,便没事了。”他的面色温和,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让人不觉也心中宁定。殷勤接过丹药,竟忘了说谢谢,眼见那人转向门口,说道:“我知道,你想逼我现身,不过,这法子不太好。”
门口那人嘿嘿一笑,道:“你既然有意要躲起来,我自然找不到你,不过你别忘了,我知道你太多的事情,包括你必须要用酒来压制身上的毒性。所以我在附近的酒肆安插下人手,让他们留意一个喝酒喝得特别多又不会醉的人,再出手试探,果然你还是改不了这个逢人必救的毛病。人都有弱点,高歌的弱点是他太相信朋友,慕容清明的弱点是他太相信女人,你的弱点就是你不能不救你的病人。”那个名叫谢问天的客人摇了摇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战野望是天下第一的追踪高手,凡是你要找的人都逃脱不掉。这倒真是花了一番功夫,谢某好生佩服,不过你如此处心积虑要找到我,又为了什么?”
战野望哈哈大笑,道:“不是我要找你,而是有人要找你,我只负责把你交给他而已。”谢问天哦了一声,面上纹丝不动,只是习惯性地又挑了挑眉毛,道:“若是我不想跟你走呢?”战野望道:“我用金风催魂掌伤了那小子,你救他必定要损耗自己的内力,此刻你已不是我的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你也听说过这句话?”谢问天道:“你果然算无遗策,难怪别人都说,宁成乱葬,不见野望。不过你还是算错了一点。”战野望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是么?倒要请教。”谢问天微微一笑,面上冰封一般的神色登时退去,殷勤还是第一次见到笑得那么好看的男子,不禁呆了一呆,只听得谢问天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算错的是:我从来就不识时务。”
二、斜阳
话音刚落,小小的酒肆突然被一股暗流笼罩,几乎令人站不住脚。殷勤虽然武功不高,毕竟是镖师之女,见识还是有的,情知这两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当下赶紧护着殷尤,躲到了角落里。只见战野望身上的银色衣衫突然鼓起,象有人向里面充了气。一张灰色的脸突然间变得通红,伸出的一只右掌却变成了暗金色,竟不像血肉之躯,而是金属铸成。谢问天的神色没有变化,但身上的衣衫如狂风中的叶片,飞舞不止。就在此刻,只听“当”地一声大响,二人之间的桌子上,一只酒壶因受到激荡落了下来,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与此同时,二人一起发动,战野望手上金芒大盛,拍向谢问天的胸前。谢问天的身子顺势蓦地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战野望立即变掌为爪,直击下去,突然眼前一片红光耀眼,急忙收势,只见谢问天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暗红色的长剑。这剑形制古朴,剑身红如残阳,正是江湖七把剑之一的斜阳剑。
战野望的面色凝重起来,低喝了一声“好!江湖七把剑,今又见斜阳!”糅身再上,他知道斜阳剑锋利无匹,虽然自己练就的金风催魂掌刀枪不入,可是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仍然不敢撄其锋芒。但招招狠辣,掌风所及之处,扫着便是筋断骨折。单论掌法,他已可跻身于江湖排名的前十五位。他算准小店之中,空间狭小,不利兵器,却利于掌法施展,是以始终站在门口,不让谢问天有冲出去的机会,这样斜阳剑的威力必然大打折扣。果然斜阳剑被他的掌风裹挟,渐渐有施展不开的迹象,战野望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谢问天额头已有汗珠,剑势也放缓了,的确是真力不济的样子。战野望的双掌却越催越急,掌风震的小屋似乎也在摇晃。殷勤瞪大了眼睛,突然见战野望脸上杀气大起,双掌由快变慢,一招一式,门户大开,不觉奇怪。但谢问天的剑似乎也随之放慢了,像是被一种神秘的节奏牵扯着,又象是被一种无形的圈子包围着,令他动弹不得,而且圈子越收越小。殷勤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必定是一种上乘武功,谢问天的处境显然不妙,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
正在此时,只听谢问天一声清叱,剑上红光忽然幻作千点万点,又象是落日余辉,彩霞满天,射人眼目。战野望脸色一变,叫道:“长河落日!”双掌推出,砰地一声大震,只见谢问天身形裹在红光之中,借这一震之势,蓦地拔起,长剑戟指,屋顶已被刺出一个大洞,人也破空而去。战野望怔了一下,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自己的手上,抓着一片碎布,却是从谢问天身上撕下来的,不禁又露出了一丝微笑,喃喃道:“你跑不了的。”跃上屋顶,查明方向,追了下去。
殷勤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发呆,哥哥殷尤适才已经醒过,她按照谢问天的嘱咐将药喂与他吃了,看样子已无大碍,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空空落落的。定了定神,赶紧将桌椅扶起,拭抹一番。突然,门口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一个人,猛地抓住了殷勤的手臂,殷勤吓得尖叫失声,定睛看去,竟是刚才破壁而出的谢问天。只是他此时浑没了适才镇定自若的神采,双眼无神,满是红丝,哑着声音道:“快!给我酒!”殷勤心下慌乱,赶紧取了酒来,谢问天也不说话,一饮而尽,喝得急了,呛出一口,唇上登时一片殷红,随即跌坐在椅中,象是再也支持不住。殷勤惶急,想要上前搀扶他,却又不敢,只道:“你……你受伤了?”说也奇怪,酒一喝下去,谢问天的面色登时缓了不少,他望了殷勤一眼,微微一笑,道:“不要害怕,老毛病而已。”殷勤道:“我去替你请个大夫瞧瞧好吗?”谢问天道:“不必了。”探手摸出一锭银子,道:“这是酒钱,余下的,便是赔你这店铺的。”站起身来,便要出门。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叹,一个略带沙哑的女人声音响起:“你果然没死,我就知道,中了‘还情’这种毒,别人是活不了的,你却一定会活着。”只见门口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长发披散,直长到脚,脸上戴着一个木刻的面具,身穿白色长袍,袖子也极长,拖垂于地,整个人看不到一寸肌肤,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幽灵,说不出的阴森可怖。殷勤不禁惊呼出声,再看谢问天,却是平静如水,道:“这么久没见了,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那奇怪的女子道:“不错,我没有变,你也没有变,你还是想着她,记着她,却从来不愿正眼望着我!”说到最后,似是无法抑制自己感情,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刺耳,身上的长袍也无风自动。
谢问天叹了口气,道:“我不会追究,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我答应过她决不伤害你,但是,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那女子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倒退了两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谢问天不再理她,摸出了身上的一个酒壶,对殷勤道:“帮我灌满它。”竟像是没有听到那女子的话。殷勤赶紧接过,依言打了酒,交到他手上。那女子跺了跺脚,道:“好,我走!不过,你听着,我不会放过你,我要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人,今生今世,我都会成为你的噩梦!”最后这句话,像是一种神秘而可怕的诅咒,其中蕴藏的恨意让殷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再看那女子,竟像她来的时候那样,又突然地消失了。谢问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身体微微震了一震,接过酒壶,慢慢地走出了店门。
就在这时,远远的天边滚过一声闷雷,天际血也似的暗红色,随即一阵淅淅沥沥,雨丝纷纷从破了的屋顶落下,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殷勤怔了一怔,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冲进屋中,取了两把黄油纸伞,跑向屋外。青布绣花鞋在水中踏过,溅起一串一串的水花,打湿了衣裳。远远望见前面的人影,她不顾一切地叫道:“请等一下!”谢问天站住了,望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殷勤见他站住,喜出望外,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他,道:“这是给你的,还有,谢谢你救了我哥哥。”谢问天接过,殷勤很快地补充了一句:“风大雨大,多多保重。”低头嫣然一笑,那笑容亲切而熟谂,长长的辫子一甩,转身跑了开去。谢问天微微呆了一下,握着那把伞,伞柄上还留着她手指的温度,在这深秋的夜里有一种格外的温暖,像是很久以前曾经熟悉的一种感觉,蓦地心弦大震。
三、菊冢
连着几天的阴雨,终于停了,太阳的光线从云层中射下来,天色也比平日明亮了许多。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几个孩子打闹着,从酒店门前跑过,其中一个伸了伸头,向店里看了一眼,又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地跑开了。
殷勤坐在店中,手上拿了一个绷子,一针一线地绣花。店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不觉很是无聊,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殷尤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刚刚被朋友拉了出去散心,她本想也跟去的,想到店铺没人看,又留下来了。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绣起花来总是忘神,不是漏了一针就是忘了换线,有几次还差点戳到手上。干脆停了针线,站起来舒舒筋骨。眼光扫过空空的店铺,蓦地停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象是做贼一般,赶紧将目光收回,又禁不住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扫。那张桌子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暗暗地掠过一丝失望。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绷子,突然觉得面前人影一晃,她抬起头,一下惊呼出声,赶紧站起身来,向后躲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人,白衣长发,面庞隐在帽檐的面纱下,宛如幽灵,正是那日来店中见谢问天的蒙面女子。
那女子冷冷一笑,道:“你怕我?”殷勤定了定神,道:“不……不是……”只觉得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从面纱下射出,象是要将自己定在那里。那女子叹了一口气,道:“你的眉眼长得真像她,难怪……”殷勤道:“你说什么?我……我不明白。”那女子慢慢地向她走来,殷勤不住倒退,只觉得心中忐忑,双腿发软。那女子站定了,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去见他?”殷勤道:“什么意思?”那女子道:“我说我带你去见你心里想见的人,你去是不去?我只问这一次,错过了,也许今生今世,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殷勤蓦地想起那个寒冷的雨夜,那苍白的脸和温暖的双眼,刹那间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再不思量,叫道:“好,我去!”
日影西斜,天边彩霞漫空,将大地抹上一层灿灿金色,仿佛是徘徊不忍骤去,要将这美景多留一刻。这一带偏僻空旷,罕有人至,原来是一片荒芜,但就在这个山头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嫣红娇黄,淡白粉紫,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能相信。此时夕阳余辉照在朵朵菊花之上,艳丽中带着一丝寂寞,恍如仙境。年年花开,开时热闹,谢时无声,像守着一个前生前世的约,只为续一次翩跹飞舞的尘缘。
就在菊花丛中,有一块小小的青石碑,那上面的字象是人用指力刻上去的,一笔一划,没有上下款,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菊冢”。谢问天俯身,拂去碑上的尘土,青石碑凉如水,隐隐有深秋的寒意。一阵风过,仰望天际,太阳已快落山了,只留一片薄云暮紫,天地是如此空旷,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说不出的萧瑟孤独。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他回过头来,只见那个白衣蒙面的神秘女子站在那里,衣衫在风中微微飘动。谢问天也不觉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道:“又是你。”
那蒙面女子道:“不错,是我。我知道你会来这里,因为她在。”说到那个“她”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满是恨意。谢问天默然良久,道:“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对她难道就没有一点姐妹之情?”蒙面女子蓦地仰天大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每次来到这里,看到她的坟头,都会很想很想把她的骨头掘出来,捧到你的面前,让你好好看,看仔细了,看看那爬满蛆虫的骷髅美还是不美,看看你日思夜想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语气中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谢问天长吁了一口气,望着满坡繁花道:“我不必看,她的身体在这花里,她的人在我心里,总有一天我也会变作冢中枯骨,但只要我活着,她也活着,除非你杀了我。”
那女子如受重击,身体摇摇欲坠,道:“你……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我为你什么也不顾了,你却如此对我!菊兮……菊兮有什么好,真的值得你对她这样?”谢问天不去看她,沉声道:“你走吧,不要在这里打扰她了!”那女子道:“好,好!”突然叫道:“那么她呢?这个小姑娘呢?你可别告诉我你记不得她。”谢问天回过身去,只见那女子手中抓着一个人的肩头,正是殷勤。此刻,她正睁着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望着自己,勉强地想微笑一下,那眼中有一些恐惧,更多的却是羞怯和期盼。
谢问天望着她,冷冷地、冷冷地,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殷勤想要说话,却觉得自己的勇气都随着那目光冻成了冰。然后,殷勤听见他清晰又缓慢地说道:“你错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再也不向她望一眼,径自在坟前坐了下来。
风吹过,菊瓣缓缓飘落。
四、狼群
月色深寒,山风吹到身上,冷得透心刺骨。殷勤茫然地在山路上奔跑,耳畔又响起了谢问天那句冷冷的话:“我根本不认识她。”心中只道:“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那眼神那言语,便如一场噩梦,将她所有的幻想打得粉碎。她只觉自己可笑无比,此时此刻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想回到自己的家里,远远地逃开这一切。也不知跑了多少时候,突然站定,才发觉四面都是山坡,自己竟然迷失了道路。回首来时的小径,也已没在荒草从中。
此时风势更猛,带着呜呜的呼啸之声,象是有人在低声怪笑。月亮的颜色微有些红,却蒙上了一层风晕,看上去暗淡无光,模糊不清。殷勤又冷又怕,更加慌不择路。突然,风中飘来一两声低低的嗥叫,远处有几点绿光闪烁,却是山上的野狼。绿光越来越多,细细看去,竟有十数头,无声地向她逼近。
殷勤不禁毛骨悚然,她虽然跟爹娘学过一点武功,却只是防身而已。慌乱之中一摸身上,幸好还带着一个火折子。她曾听哥哥说过,狼群最怕火光,急忙迎风晃着,嗥叫声果然低了下来,却仍然逡巡不肯离去。殷勤看了看地上,散了不少枯枝,赶紧捡起来,将树枝点着,权做火把,壮着胆子向前走。不知是冷是怕,拿着火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火光照耀下,但见几头体型高壮,形如鬼魅的野狼默不作声地尾随在她身后,象是随时都要扑上去,将她吞噬。
此时山路已越来越窄,辨认不清了,路旁荆棘丛生,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几处。她竭力地往高处走,想要翻过山坡,突然停下了脚步,倒吸一口凉气——前面已经无路,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断崖。赶紧回过身来,迎面却是野狼闪着冷光的眼睛。突然一阵山风从崖底卷了上来,手上的火光晃了两晃,“噗”地熄灭了,她不禁大惊。
就在这一刹那,狼群发出一声尖长的嗥叫,绿光闪闪,直逼她的双眼,有两头野狼已经扑了上来,迅疾如闪电,殷勤鼻中嗅到了一丝腥气,原来是野狼滴落的口水。她赶紧抛下树枝,着地翻滚,只听哧地一声,肩上的衣服被利爪撕裂了。她虽曾习武,但是从没有过对敌搏斗的经验,更不知如何应付狼群,刚想起身快跑,脚上一痛,却是适才翻滚之时不慎扭伤了脚踝,竟然站不起来了。不禁魂飞魄散,随手一摸,地上有一块大石,捡了起来便朝绿光砸去,那狼呜呜地叫了一声,似是负痛,却依然凶悍无比,竟不畏惧,张开了大口,直扑地上的殷勤。殷勤本能地叫了一声,伸臂护住了头,心中暗道了一声:“完了!”此时万念俱灰,只有等死一途。
耳畔只听见呛地一声,似是金铁交击的声音,随后便是呜呜连声,竟逐渐去得远了,四周登时静了下来。她心中奇怪,放下手臂,狼群已然不见,赶紧坐了起来,只见自己的面前有一个人影,正俯身看着自己,问道:“你怎么了?”声音平和淡定,却让人说不出地安心,仿佛云开日出,满天阴云都将散去,化为风平浪静。
月光下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一闻此言,殷勤只觉得所有的委屈心酸全都化作了乌有,脱口而出,叫了一声:“是你!”突然之间身上再无半分力气,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五、伏击
殷勤坐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冷还是适才的害怕,身子微微发抖,脸却像一块大红布。谢问天正在察看她脚上的伤势。适才她一路奔跑,一双绣花鞋上沾满了泥泞和草屑,自己觉得难看死了,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好在夜色深浓,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谢问天却是浑不在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道:“别怕,忍着些。”殷勤只觉得脚上微微一震,一股柔和的力道传了过来,登时疼痛便减轻了。谢问天放开了手,道:“站起来试试吧。”殷勤扶着身边的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脚上虽然还有些痛,竟然已无大碍。当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说完这一句,突然想起这番苦楚原来都是为他受的,不知为什么眼泪便止不住落下了。
谢问天望向她的脸,诧异道:“还是很痛吗?”殷勤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好没来由,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脸色更加绯红,腮上还挂着两点泪珠,看上去就象是一朵带露的海棠,娇艳无匹。谢问天心中一动,连忙移开了眼睛,道:“没事就好,走吧。”殷勤道:“你……你要带我去哪里?”谢问天漫不经心地答道:“当然是送你回家,你不是迷路了么?”殷勤嗯了一声,不知怎地,心中微有一点失望的感觉。
这时天边闪过暗红的微光,象是快要下雨了。谢问天微微皱眉,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殷勤的手,殷勤猝不及防,差点惊呼出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跟着谢问天向前掠去。初时微觉害怕,一会儿便坦然,仿佛是御风而行,那条原先看起来恐怖黑暗的路此时走来却象是走在云端,不觉童心大起,兴奋异常。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怎么会回来救我,而且知道我家在哪里?”谢问天一笑,道:“我见你适才走的是一条死路,便跟过来瞧瞧。你是镇上卖酒人家的小姑娘,对不对?”殷勤大是高兴,道:“是呀,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我叫殷勤,殷勤的殷,殷勤的勤。”说着微微一笑。谢问天也笑了,道:“好名字。”他的笑容温暖而明朗,殷勤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但愿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此时已近黎明,天色却仍然阴暗。谢问天沉默无语,他的面容笼罩在黑暗之中,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殷勤想说话,却又无从说起,心中只觉得充满了疑问和好奇。终于开口道:“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是什么人?”谢问天淡淡道:“一位故人。”便不再多说。殷勤道:“是她带我来的,我……我以为她是你的朋友。”谢问天叹了口气,道:“不必管她了,若是以后再见到,记得要离她远一些。”殷勤还想说些什么,谢问天伸手一指,道:“那儿是你的家吗?”殷勤定睛一看,已经到了酒铺的门口,“啊”了一声,道:“是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些失望。
谢问天道:“回去吧,我也该走了。”殷勤站在门前,鼓起了勇气道:“进来坐坐好吗?我请你喝酒。”谢问天道:“不必了。”从背囊中取出一把伞,正是当日殷勤送与他的,递了过去,道:“还你。”面上又恢复了原先冷淡的表情。殷勤嗯了一声,心中一片茫然,刚想去接,谢问天忽然问道:“酒铺这时还有客人么?”殷勤不解,道:“没有呀。”话音未落,谢问天面色一变,喝道:“闪开!”一把拉开殷勤,只见酒铺的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数道浓黑色的水喷溅开来,夹带着浓浓的腥臭味道,竟然是毒汁。殷勤惊呼了一声,谢问天手中的伞倏地张开,伞柄滴溜溜旋转,毒汁喷上伞面,顿时冒出白烟,滋滋有声,伞面千疮百孔。若是沾上人身,料想也是这般。心知厉害,不能给与对方第二次发射毒汁的机会,只有近身方可,向殷勤疾道:“不可进来!”长剑出鞘,身形展动,冲入店中。
适才在店外,他已经听出店中伏有不止一人,如此擅入十分危险,但情势所迫,只有硬闯。一踏进店中,只觉伸手不见五指,迎面一阵尖利的呼啸, 直奔胸前。听声音象是分量不轻,不敢贸然硬接,身子一侧,避了过去,啸声立即回头,象是流星锤一类专克刀剑的兵器,直向他追去,对手听声辨器之功极是了得,黑暗中便象长了眼睛一般。心知敌暗我明,情势险恶,左足一伸,接连挑起几张桌椅,向四方飞去,自己却无声无息地滑到墙边,贴墙而立,以免腹背受敌。只听砰砰之声不绝,木屑四溅,桌椅都碎裂了。随后便是一片沉寂,黑暗中杀机暗伏。此时此刻,谁也不知谁的所在,只有按兵不动,等着对方先行发动。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门外响起了殷勤焦急的声音:“喂,你……你在吗?”谢问天心中一凛,只听耳边呼呼风过,一人直扑门外,当下不及多想,身形如箭,斜阳剑刹那化为一道疾风,射向那人后心,迫得他回身应招。只听当地一声大响,火星四溅,剑已被铁链绕住,那铁链似是寒铁精钢所铸,极为坚固,一撩之下竟然削之不断,胁下风生,知是敌人趁势来攻,此时若不弃剑,就要为人所伤,若是弃了,那人便可脱身擒住门外的殷勤。
此时掌风业已袭到,谢问天当机立断,不退反进,身体凌空,竟是借着对方的掌力飘了起来,剑随身转,连打了几个盘旋,脱开了铁链的纠缠,登时红芒耀眼,旋势不停,直击过去,那人仓促来迎,手中铁链断成两截,上面系着的重物脱手飞去,“夺”地一声嵌入梁柱,竟是一柄飞斧。谢问天长剑趁势而入,直贯那人肩头。那人踉跄后退,谢问天紧接着身形半转,剑锋横扫,向着掌风的方向拂了过去,这几招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眼见身后偷袭那人便要被拦腰截成两段。
就在此时,火光骤起,谢问天只觉眼前陡然一亮,只见身后那人面无血色,两只无神的眼睛正瞪着自己,看面貌竟然是殷勤的哥哥殷尤,不觉一惊,硬生生顿住了剑势。却见殷尤向着剑锋直扑过来,眼看剑身便要贯穿他的身体,急忙收剑,左手伸出,托住了他的身体,触手冰凉僵硬,竟然已是一具尸体,暗叫了一声不好,待要松手,指尖处一麻,象是被蚂蚁咬了一口,随即便觉得麻木的感觉迅即上行,整条手臂竟已不听使唤。
六、中毒
火光已灭。屋内,顿时恢复了黑暗。
只听一人尖声笑道:“还道你这几年诈死埋名,是练了什么绝世武功,没想到不进反退。略施小计,你就落在我的手中了。”烛光再度燃起,只见那人竟是一个身高不满三尺的侏儒,白发白须,皮肤黝黑如炭,面上皱纹纵横,看上去简直是一百岁不止,声音却还是像童子一般。再看时,另一个人正站在门口,身材高大魁伟,却长了一颗小小的头颅,便如泰山顶上安了颗小西瓜,正是适才使飞斧的人,他的手中牢牢地抓着殷勤。
谢问天不觉叹了一口气,道:“昆仑双奴?”矮个子的那人桀桀怪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们。”谢问天斜睨了他一眼,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二位居然一直阴魂不散,还惦记着在下,实在让在下好生感动。”高个子的人阴恻恻地道:“老朋友了,何必这么客气。想必你也知道你刚才所中的毒,是当年毒尊上官秋叶留下的‘碧血千寻’,只要妄动真力,立刻便会血流加快,气血攻心而亡,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的好。”谢问天看了一眼高个人手中抓着的殷勤,道:“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矮个老者冷笑道:“不错。”
屋中静了一静,这才听到屋外雨声滂沱,雨点敲窗,如铁马冰河,动地鼙鼓,敢情这场雨已下了多时。就在这雨声中,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先是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呀,好大的雨。”接着便是一个青年的声音,道:“都是你,非要去玩什么山景,错过了宿头,跑了一夜不说,还得挨淋。”先前少女嗔道:“能怨我吗?谁让你怕水,不敢坐船,害得咱们只好走旱路,要不然早到了地方了。一个大男人,见水就晕,还好意思说呐!”那青年道:“大路朝天,走起来脚踏实地,多舒服。坐在船上晃晃悠悠的,万一漏了,我可不会游泳。”少女轻笑道:“早知道你是个旱鸭子啦,还嘴硬。啊,你看,前面那个酒铺还亮着灯,咱们运气真好,有地方避雨了。”
昆仑双奴相视一眼,做了个手势,双双走到门口。谢问天知他二人手下毒辣,想必会对这一对青年男女不利,心下焦躁,暗运内力,忽觉胸口气血翻涌,哼了一声,坐倒椅中。他是医家高手,解毒本领也数一数二,然而这‘碧血千寻’乃是毒尊留下的尸蛊,若无解药,要想尽速解开禁制,谈何容易,心中不觉叹了口气。
转瞬之间已听见有人扣门,那青年的声音道:“店家,开门,半夜利市,恭喜发财,有客人来了!”昆仑双奴中的矮奴阴阴一笑,伸手拉开了门闩,正准备一掌拍过去,不料伸进头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头毛光水滑的驴子,两只核桃大的眼睛瞪着自己。他个子矮,那驴的鼻子正对着他的脸孔,喷出一股热气,不禁怔了一怔,这一掌便拍不下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连忙抢上前,拍了拍驴头,道:“谁让你先进来的?出去!”那驴子晃了晃脑袋,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那人摘了斗笠,笑道:“店家莫怪,我这驴子跟我一个脾气,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的。”只见那人身材英挺,肤色微黑,眉宇开阔,嘴角微微上翘,便是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身后背着一柄剑,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就在他身后,一个少女顽皮地探出头来,向屋内张望,一张吹弹得破的俏面孔,圆圆脸儿,大大眼睛,满是爱娇的神色。
屋子里到处都是适才搏斗时打翻的家什,这情状自然瞒不过二人眼睛,青年怔了一怔,笑道:“看来不是我凑热闹,是热闹凑我。”高奴此时已点了殷勤穴道,放在一边,闻言冷笑道:“既然来了,也是有缘,让老爷我来送你们上路吧!”手中飞斧已断,铁链扬起,直奔青年的头颅。
只听那青年“咦”了一声,头一侧,左手探出,竟将铁链末端抓住,看了看二人,恍然道:“原来是昆仑双奴,奇怪,飞斧不练,改成飞链了?”矮奴见那青年背后黑剑,忽然想起一人,面色倏变,道:“你是无忧剑高歌?”那青年松开铁链,拍了拍身上衣服,抱拳笑道:“眼力不差,正是区区在下。”
原来这男女二人,便是七把剑中的无忧剑高歌和他的丫头月白。(高歌、月白故事详见七把剑之极乐传奇)两人此番西行,原是为了调查醒龙珠的下落和琴剑谷的秘密,误打误撞之下遇上了这一档子事。昆仑双奴互望一眼,情知遇上了劲敌,同时低叱,一左一右,向高歌飞扑过去。高歌见来势凶猛,不敢怠慢,退得两步,一探手,手中已多了一柄暗黑色的长剑,紧跟着剑芒大炽,作风雷之声,欺身上前,竟不理会对方招式,直攻过去。
转瞬之间三人交手数十招,均是以快打快,如狂风暴雨一般。矮奴一使眼色,忽地跳出圈外,按动机括,手中一个黑沉沉如铁筒一般的物事中顿时喷出一股黑色的毒水来。月白惊叫了一声“小心”,高歌也吃了一惊,眼看毒水就要喷到自己面上,连忙一个铁板桥,平平倒下,毒水堪堪从面上掠过,鼻中只闻得一股腥臭。暗叫了一声好险,面上却好整以暇,笑道:“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我瞧也不过如此。”月白叫道:“好不要脸,竟然使毒!”高奴狞笑道:“小姑娘不懂就不要乱说,我们昆仑双奴从来不管那些江湖上的臭规矩。刀剑也是杀人,毒药也是杀人,有什么分别了?”高歌道:“不错,这二位可都是用毒的好手,想当年毒尊上官秋叶收的这两个好徒弟,最后反害了自己,当真是手毒心更毒。”矮奴听他说起杀师之事,不怒反喜,道:“若是心不够毒,死的就是我们。那上官老儿收了我们,只是为了帮他复仇,哪里是真心教我们功夫?”高歌见二人毒物层出不穷,心中也自警惕,但想双方既无前嫌,自己又有事在身,无谓多作纠缠,一笑收剑,道:“都说双奴为人毒辣无耻,今天一见,名不虚传。在下另有要事,下次再来领教吧。”双奴也忌惮他的武功了得,对望了一眼,不再上前。此时方想起屋中的谢问天,回头一望,二人不禁怔住了:身后空空如也,哪有谢问天的影子?便是墙角的殷勤,此刻也不见了。
七、还情
地窖之中,阴冷、潮湿,一股浓重的霉味,伸手不见五指。谢问天侧耳倾听,双奴怒叫之声仍清晰可辨,想是正在查找自己的下落,不禁暗暗感激身边的殷勤。若不是她机灵,趁二人与高歌打斗之时将自己带到此处,只怕现在已然落入了双奴手中。地窖之中狭小,他与殷勤只能相依而坐,为怕敌人发觉,都不再出声。忽然,他觉得依偎着自己的身体在轻轻颤抖,随即,手背一凉,竟是两滴泪水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心中诧异,立刻想到,殷勤刚刚失去了兄长,想必此时心中正难受之极。念及这家人本极无辜,却因自己落到了家破人亡之境,心中一阵歉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意示安慰。殷勤默不作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吞声饮泣。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已然没了声音。谢问天低声道:“他们走了。”殷勤“嗯”了一声,却不抬起头。谢问天微觉奇怪,道:“怎么了?”殷勤摇了摇头,过了片刻,轻声道:“没什么,我带你出去。”
两人钻出地窖,酒店中一片狼藉,殷勤一眼见到兄长的尸体,就待扑过去,谢问天一把拉住,道:“碰不得,双奴在他身上下了尸蛊。”殷勤呆立半晌,缓缓坐倒,哀哀痛哭起来。谢问天叹了口气,道:“这里不能久留,昆仑双奴可能还会再回来找寻,我们还是走吧。”殷勤泪眼模糊,望向他,道:“走?这里是我的家,我能到哪里去?”谢问天道:“只是暂时离开,我所中的毒,还需一日方可解得,之后我必除去二人,免你后患。”殷勤向他望了一眼,见他眼神坚定而温和,心中悲恸稍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一个女声道:“你想带她走?”殷勤悚然,只见先前那白衣蒙面女子正站在谢问天的身后,有如鬼魅。谢问天也似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头道:“原来你一直在暗中跟踪我?”白衣女子道:“不错。整整三年了,三年间我发疯般地找你,你却没有任何下落。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不信。”说至此处,声音变的如同梦呓一般:“若你死,我一定会知道;既然我不曾感觉得到,你就还活着。果然,让我找到了你的下落,你说,我怎么会让你再一次从我的眼前消失呢?”谢问天冷冷道:“我是我,你是你。我和你没有任何瓜葛。”女子忽地狂笑起来:“没有任何瓜葛?难道你不是我姐夫?”
“姐夫”这个词出口,谢问天忽地僵住了,面色由苍白慢慢转为绯红,到得最后,身体不受控制般剧烈颤抖起来。殷勤吃了一惊,慌道:“你怎么了?”握住他的手,只觉得象是握住一块冰,其冷透骨。蒙面女子冷笑道:“他没事,只是还情毒发而已。我上官家的毒药,自然非同一般。”殷勤又是焦急,又是愤怒,道:“是你下的毒?是你害他的吗?”蒙面女子转过头,冷冷道:“不是我,是他最爱的那个人,上官菊兮。”此言一出,谢问天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