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网上卖假发,一半卖给老人,一半卖给病人
通过假发邂逅的那些人生。
文/郑亚文
编辑/范婷婷
80多岁的老奶奶确认收货了。
满星好评一气呵成,接着咔咔自拍几张,发给店主周良,照片里,戴着黑长直假发的奶奶瞬间年轻十多岁。
周良对她印象很深,奶奶下了两单,除了这款黑长直假发,还有一款短发造型。下单前,奶奶拉着他聊了一个多小时,收货后,又聊了一个多小时。从舞蹈队的姐妹围着她夸赞假发,聊到她每天都要打扮得漂亮、年轻才能出门,还不忘秀一下在舞蹈队里是“万人迷”的老伴。
周良店里主打中老年假发。来下单的买家里,有一半是老人自己咨询下单。他们对旺旺聊天功能了如指掌,语音转文字功能用得贼溜,不仅下单,还将周良当倾诉对象。
借由假发,周良邂逅过形形色色的人生——拿假发当作勇气,对抗岁月的50岁阿姨;因假发找回自信的化疗病人;现实中孤独、网络上话唠的70岁老人。
陪老人“网聊”
2010年,周良开始卖假发,源起两个朋友戴假发的经历。
一个30岁出头的公务员朋友,还没结婚,却“英年早脱”。本就严肃的打扮,配上稀疏的头顶,看上去像40多岁。朋友焦虑不已,只能跑到街上定制一顶假发。
另一个朋友16岁,在学校组乐队。喜欢留长发,但有家族性遗传脱发,年纪轻轻,发际线就发出了警告。在周良的建议下,小伙子戴上了刘海发片,同学以为他只是换了发型。
所以,周良辞职之后,两个“被假发救过一命”的朋友,不约而同地建议他,去卖假发吧。
周良是厦门人。他从青岛、许昌的工厂拿货,先是在厦门街上开了间实体店,3年后,又在淘宝开了店铺。
起初,店里的假发款式,没有区分青年款和老年款。后来他发现,70%以上的假发,都被中老年人买走了。于是,他逐渐将重心转至中老年假发。
头几年,年轻人为父母、长辈购买的居多。这几年,中老年人自己进店下单的比重多了起来。他们六、七十岁开始注册淘宝账号,独自网购下单。就连周良的父亲,也是60多岁之后,才开始网购。
刚开网店时,他将店铺取名为“有福气的店”。很多老年人一上来就说:“冲你的店名来买的,希望能沾沾福气。”
就像周末进商场买了件漂亮衣服要广而告之一下,中老年人也十分热衷展示“买家秀”。社区“夕阳团”组织唱歌、跳舞活动,假发就成了热门话题。“以前讨论谁穿的衣服好看,现在比谁戴的假发更潮。”
每天和这群爷爷奶奶辈的买家交流,周良感受到一种难得的活力。“大多数老人家都是话痨,仿佛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聊天的。”
所以,客服尤其重要。现在,周良还是独自完成这项工作。实体店也忙,他每天的时间都被占满,还要抽出空,陪爷爷奶奶“网聊”。
有些“话痨”买家,下单前就几乎将自己半生的经历,简述给周良。从年轻讲到年老,最后扯回自己的白发,让他推荐一款合适的发型,盖一盖白头发。
“有个70岁的奶奶,在旺旺里足足讲了20页。”周良觉得,老人在网上多活跃,可能现实里就有多孤单,面对这样的人,他总会耐心地聊到别人不想聊为止。
某种程度上,假发也是抵抗岁月的工具。一个50多岁的买家,每年都要找周良买一顶波波头假发,持续了七八年。十年前,她开始长白头发,染黑了几次,觉得伤身体,干脆剪短,每天戴假发。
“化疗假发”链接
周良所选的行业,和其他行业的区别在于——他时常要面对因患癌,或者因生病掉光头发的人。
对一些有全身扩散倾向的肿瘤,和已经转移的中晚期肿瘤,化疗都是主要的治疗手段。但化疗的副作用之一,就是掉发。除此之外,不少其它病症,也会导致头发掉光。
现在,周良店里有四成订单,都来自这类患者。“几乎每天都会有这样的订单。”将近十年时间,周良已经为3万多患者,提供过假发。
几年前,周良一个朋友的母亲,患上了癌症。化疗到第三期时,老人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往常浓密的头发变得日渐稀疏,也摧垮了老人的意志,脾气变差,闭门不出,治疗的意愿不如最初强烈。
戴假发前,老人是抗拒的。“认为不是自己的头发,也不喜欢发套套在头皮上的触感。”但周良拿来一顶假发给老人试,戴上效果让她很满意。后来,老人干脆把头发剃光,便不用感受头发一点点变少的低落情绪。
对比积极乐观的“夕阳红团体“,癌症患者在旺旺上的情绪,是截然相反的。仿佛从心理上,他们就将自己化为特殊人群。咨询时,他们首先会表明自己在化疗,或者家人生病了,然后问:“有没有适合化疗患者戴的假发?”
但其实,不论身体情况如何,店里的假发都是能戴的。有时候,患者会在旺旺上抱怨,自己的头发快掉光了。恐慌感隔着屏幕透传过来,周良建议他们,干脆剃光:“每天看着头发掉下来,确实会重复造成负面情绪,剃光了,眼不见为净,戴发套也方便。”
这类买家通常话不多,简单咨询完就下单了,也很少有后续反馈。
在淘宝,“化疗假发”是一个特殊,却需求量庞大的品类。90后蔡柯佑的店里,有一个专为化疗患者准备的假发链接。
蔡柯佑是河南许昌人,家里的假发作坊经营了几十年,一直为大厂家做零散订单。几年前,他辞职回家,帮父亲把作坊搬上网,主卖中老年假发。
每个链接,蔡柯佑都做了特性区分,比如“妈妈假发”、“爸爸假发”、“化疗假发”。其中,化疗假发的需求量,稍高于另外几种。
对抗病魔的勇气
去年,一个年轻女孩问蔡柯佑:“能不能把我的头发做成假发,给我妈妈戴?”女孩说,妈妈患了癌症,正在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她看着心疼,想用自己的头发,为妈妈加油打气。
“用我的头发,意义不一样。”女孩反复强调,她不想用现成的真人假发,觉得即使再逼真,对妈妈来讲,也有距离感。
女孩把自己的头发寄过来,蔡柯佑量了量,足足有40多厘米,“又黑又直”。花了一个多月,蔡柯佑帮对方做了一款手织假发。没有改变发型和发质,以最纯粹的造型呈现,给女孩寄了回去。
几年来,这样的订单,蔡柯佑遇到过好几次。用亲人头发做成的假发,能为患者提供精神寄托,也给他们对抗病魔的勇气。
将链接做关键词区分,让蔡柯佑的店铺显得更有温度。他的款式不常更新,大多是基础款,短短的卷发最受欢迎,“来我店里的很多老人,还是比较喜欢传统发型。”
相比蔡柯佑的传统发型,周良的假发明显“潮一点”。除了因生病脱发的人,他还招揽了那些喜欢打扮的老人。前不久,他上架了一款盘发,还在发髻点缀了几朵小花,卖得很好。“店里很多老人都是社区老年团成员,参加活动用得上。”
这些老人身上,都有一种让周良钦佩的、对生活的热情。一位50多岁的阿姨,戴了周良的假发,想多入手几款不同的造型。聊了很久,周良觉得阿姨的形象不错,提出让阿姨做他的假发模特,阿姨高兴得不得了。可以拍照展示,还能拿报酬。现在,阿姨做模特的款式,总是不愁卖。
随着老龄化不断加剧,中老年假发市场也越来越大,老人们对假发的造型、款式也有了更多元的需求。周良感觉,这几年同行变多了,竞争也在加剧。但他觉得这是好事儿,年纪再大也有追求美的权力,他希望邂逅过的那些人生,都能收获美好的发型。